天高云淡,一片黑土,一眼也望不到边上,只有那生猛的春风将尘沙席卷,发出呜呜之声。
春天风沙大,辽东平原又是好大一片的沃野,没个阻挡,再加上那边也来风,北面也有风,真的是苦了在田间地头的人了。
“嘿呦!嘿呦!”
“大家伙使劲儿呀!”
“嘿呦!嘿呦!”
本来还是练习方阵,以及杀杀杀的宁北龙鼓营,此时正在田里干活,他们可不是做做样子的,而是真的在驾着爬犁在翻地。
“快着点儿呀!”
“我说你催什么催呀!”
“催?还不是你吹的!?看看人家,咱们这一伍就没弄到头牛!”
“对呀!不都是被你给吹死了?”
“哈哈哈……”
“吴不成,你笑什么笑?你吹的牛皮比我还多,快来帮忙!”
周本带的这一伍总共就六个人,算是满员的,可是运气不好,没分到头牛,这年头牛可是厉害的,天家称其为太牢,田间地头上全都靠太牢来耕地了,比之骡马要好很多很多。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们这一伍之前吹死了太多的牛,所以便没有牛了,可没牛也不能不干活呀,便把人当作牛吧。
常有为这书生,大家伙决定,你来吧。
看的出来大家是好心,这就是不想欺负吴不成这个新人,算起吹牛来,确实是他吹的更多的,当然了,吴不成从没觉得自己吹过牛皮。
眼下,常有为累了,把人当牛使,不累?
吴不成也不多想,便来帮忙呗,叫不叫的他都会过来。
“哎呦,不错,还就得两个人才好。”常有为得了吴不成之助,这爬犁顿时就轻了许多。
后面把着爬犁的人一见,当下使坏了起来。
驾!驾!
真当了牛呀!?
“滚!”
“哈哈哈……”
有时候耕地也是一件趣事的……
吴不成以前是个和尚,他从来没有种过地,不是和尚不事生产,而是他入寺的时候年纪小,后来就主要是照料小花以及劈柴挑水什么的,种地的活计有别人来做。
眼下种地,进了田里,一股子挡也挡不住的泥土味儿,让吴不成觉得有些清甜呢。
翻了土,播下种子,浇些水,再盖上,几个大老爷们虽然年轻力壮,可是老这么弯着腰,也是累的慌。
这地是真大呀!
在南边的时候,吴不成看过别人种地,很少见这么大的田。
“好了!歇息吧!”
耕种到了黄昏,算是忙活完了,大家也就聚到了一块儿,吃饭休息。
吴不成此时才知道,今天种的这个地,是白老大他们家的。
“其实,以前我们当兵是不种地的。”白老大捧了个好大的碗,跟大家坐在地头上一起吃饭,既然是白老大家的地,那这一顿肯定要他们家来请了,你还真别说,对的住兄弟,上好的猪肉炖粉条。
听白老大这么讲,那宁北龙鼓营的兄弟自然不能含糊,有的便说道,“白老大,你不用讲的,我们都懂。”
就连周本都出来道:“这事儿,也没辙不是。”
其实,之前还帮周家种过地的。
白老大还是有些脸红,扒拉口饭道:“众位兄弟,本来咱们吴家军是不用种地的,这是以前老将军就立下来的规矩,也是得了圣上的准许,可是眼下,咱们不种地也不行呀,咱这辽东,也不光是咱这,两辽都是缺人,缺丁,没人了可怎么种地?”
说着说着,白老大腾出一只手来,抓了一把泥土接着道:“这么好的地,难道就让它慌着?老王爷当年定的规矩,我老白是从来不敢破的,可是这个事儿,也真的是没辙,各位兄弟多包涵,咱们还是吴家军,还是以操练为主,浇田这类的活计是用不着大家的。”
“白老大,你也不用说这些,咱们都省得!”
“没错!哪家没个难处……”
“要说当兵的,那以前可不就是个农户嘛,现在不过是干些活罢了,不然也没什么仗打。”
“对呀!没了人种地,咱们这些个兵又吃啥?”
龙鼓营的人,大多如此,对于当兵的种地,大多能接受。
吴不成没当过兵,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种地就种地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常有为见了,便给他解说了一番,“阿成兄弟,我们吴家军是不需要种地的,这个白老大都说过,但其实,以前的兵士都要种地,秦汉的时候就有屯田,到了本朝也是一样,叫做军户,说穿了,是半农半兵的,其实平日里跟个老农没两样。可等到了四十年前帝国内乱那会儿,老王爷从两辽起兵,遇到了当今的圣上,当时为了平定天下,圣上便许了好多好多的好处,吴家军便不再种地,一心只是打仗。这样有个好处,操练的时间长,也不用管其他的,对上那些个叛军,自然就胜的容易。吴家军能横扫天下,跟这有很大的关系,只是眼下没办法,丁口太少了。”
吴不成也就听懂了,以前在寺里可没人跟他讲这些,眼下他从军,可近些日子里,主要的还是帮着种田,颇有意思,宁北镇这里满眼望去都是好田,可惜真的也是没什么人的,他此时才算是明白,那天梁添说他来当兵以为就不需要种地了,为什么大家伙笑。
那常有为打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接着往下讲,“咱们辽东,本来人丁就少,以前多是关内迁徙过来的。而眼下太平的久了,自然就往回迁徙,这也是没太多的办法,严刑峻法只能是造出好多的惨事来,老王爷其实心善,要离开的大多都不难为,路引该发就发。像我常家这样的走不了,于是我就来从军了,哈哈……”
吴不成听的明白,不断的点头,对于称赞他爷爷,自然更是高兴,只是眼下辽东的局面,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不知不觉的,吴不成已经有了世子殿下的想法了呢。
便是这个时候,那白老大是吃完了,一口大海碗,被他吃的干净见光,都不用洗,便叫来了自己家里头的,说了些什么。
白老大家里头的是个朴实女子,腰围粗一些,上围也是厉害,是把奶孩子的好手,听了白老大的言语之后,锤了他两下,便回转了。
白老大笑嘻嘻的转了过来,对着龙鼓营的诸位说话,“莪是从哪里来的,大家都知道了对不对?总是不会叫大家白干活的,哈哈……”
此话一出,龙鼓营一百五十九人,除了吴不CD欢腾了起来。
“白老大,就等着你这一出了!”
“兄弟们呀!可要闹腾起来了!”
“白老大,你应该早点儿说,趁兄弟们都没吃完,那样的话,还能多吃几碗!”
众同袍如此的表现,吴不成有些莫名其妙,而一旁的常有为则是提醒了他一句,“你可看到马蛟龙那厮了?”
嗯?
到此,吴不成才注意到,马蛟龙并不在这里,要说这吃东西的事儿,他可是非常积极的,但不过,很快就看到了他。
呼拉拉的,从白老大的家里出来了好几位,其中很多吴不成不认识,但却看见白老大家里头的,还有一个长的挺白净,腰也很粗的一位姑娘,旁白正有马蛟龙跟着。
“那是白老大的闺女吧?”
“哈哈……当然了。”
吴不成心中大赞,他们俩人确实很般配。
却见着龙鼓营中也是走出来几位,操着跟白老大差不多的口音,吴不成知道这是梁西道的,而他们合在一起之后,拿出了几样乐器,有琴,有弦子,胡器儿,有鼓,有锣,还有喇叭,吴不成并不知道那是唢呐,但还有一些,比如那马蛟龙便拿了个搬凳子。
“呀,今天是马蛟龙出来敲那条凳呀。”
“哈哈……有意思了。”
伍里的人都笑,吴不成有些不懂,但是没关系,常有为说了,你看着,听着就好。
天已经晚了,干脆就在地头边上生起了篝火,而那边已经是准备好了,大家拿了各种乐器,吴不成也是能看的出来,这是要唱上一番,大家乐呵乐呵,可是他却没想到……
“军校!
备马!
抬刀伺候!”
白老大拿着个弦子,当先出来一声吼!
这是个什么歌子?
吴不成从没有听过,他是个和尚,本来很少听歌听曲,但是在留仙楼里,沈沉鱼歌声曼妙,清丽脆亮,可眼下,这……
白老大一副公鸭桑,难让人听出美来。
可是,吴不成却被一震!
一声吼之后,接着乐器便开始发出了响声,这动静粗犷极了。
“哈~~嘿~~
嘿~~嘿~!
将令~
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披鞍!
嘚~嘿~
大~小~
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上阵前!!
嘚~嘿!”
听到这里,吴不成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出戏,那嘚,嘿的声音,就是模仿马匹的,而其他的……
不想那么多了,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吴不成跟着其他人一起,都着迷了。
“头戴紫金冠!
嘿!
身穿玉连环!
哈!
胸前狮子扣!
哈!
腰中挎龙泉!
呜~~嘿~
弯弓似月牙!
哈!
狼牙囊中穿!
嘿!
催开青骢马!
嘿!
豪杰敢当先!
呜~~嘿!”
便在此时,那马蛟龙把条凳抬了出来。
呜~嘿~~
啪啪啪!
嘿~
啪啪啪!
这马胖子对着那条凳就是一顿敲,本来还有点子,可是后来……
“敲错了!你这个笨蛋!”
“哈哈哈……”
“把大家都给带跑了!”
就连那后面敲鼓的白老大闺女都来掐马蛟龙的耳朵了。
白老大赶紧的出来讲,“今天这有些马失前蹄呀,大家莫要见怪。”
马失前蹄,正好一语双关,引得大家都笑,马蛟龙这个家伙也不害臊,出来了还要敲……
一轮月,田间,篝火,歌声,琴声,鼓声,弦子声,条凳声,欢笑声……蹲在地头上看到、听到的这一切,都深深的震撼着吴不成的心,他本来对这尘世间是有些怕的,此时却越发的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