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很胆小,很卑鄙,很无耻。
他不敢看碧草昔那清澈而淡然的眸子,他怕从那眸子里看到一丝蔑视。
忽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碧草昔的双手,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昔儿,快……快吐出毒酒,只要没死……我们……我们无论如何,总是有机会的……哪怕真的没机会,也好过死了啊!”
“少爷,已经晚了,其实,你只是想让我死了,好去明媒正娶一个名门大小姐,然后继承青家家业吧。”碧草昔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叫他“悠哥哥”,而是叫回那叫了很多年的“少爷”,她觉得,还是叫“少爷”比较顺口。
“不,不,不!不是,我,我真的是爱你的啊,真的真的是爱你的!什么家业我都可以舍弃不要的,只是,让我自杀……我真的,做不到啊……”他无力地嘶吼道,眼里满是泪水。
碧草昔软倒在他怀里,嘴唇呈现出深紫色,鼻孔和嘴角都流出深色的血液,这是毒发了,她闭上了满是绝望的眼睛,轻声说道:“你……爱我?可我……恨你……”
他愣了很久,忽然,他开始嚎啕大哭,他哭得整张脸都生疼,眼泪流干,还是止不住哭,他忽然明白了。
没有她,再动听的箫声又能够吹给谁听?
没有她,再绮丽的景色又和谁一起欣赏?
没有她,再好吃的美食又和谁一起品尝?
只有她在,自己的生命才是完整的,自己的追求才有意义,她,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啊!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木然地抱着碧草昔的尸体,尸体开始微微变冷,四肢渐渐僵硬,他喃喃道:“我又后悔了,我后悔没有陪你一起死,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毫无意义,昔儿,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碧草昔当然不会说话。
“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他把头埋在碧草昔身上,大声哭泣。
“你想她原谅你?”一个宛如深夜的声音这么问道。
他抬起头:“是谁?”
一个背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身穿灰色斗篷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的面目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我是谁?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啊,简而言之,我是神,你信吗?”斗篷男说道。
“你……是神?我,我信,如果你真的是神明的话,”他泪眼朦胧地低声呢喃道,“求求你,帮帮我……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是因为怯懦而没有和爱人生死与共,我则是因为怯懦而放弃了我所爱的人,说起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帮你一次倒也无妨,可是,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让一个人原谅另一个人的。”斗篷男说。
他一脸茫然与失落地垂下了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得到她的原谅。”斗篷男接着说。
他怔了一下,大喜过望,不断在地上磕头,头破血流也毫无所觉:“谢谢前辈,谢谢前辈……”
斗篷男拿出一支长长的红烛,一挥手,红烛燃了起来,周围忽然起了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了这支红烛里。
斗篷男说道:“那个女子的灵魂已经被注进这支万年烛里了,万年烛可以燃烧万年,只要火焰不灭,她的灵魂就能一直寄存在这烛里。如果你能让她原谅,这支红烛会告诉你的,不过,这个女子的意志极坚,怨气也因而极重,没那么容易让她原谅的。”
斗篷男说的话在旁人听来,极为荒诞不经,灵魂看不见摸不着,这都属于玄学的范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此时的他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了,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那,如果我此生都不能让她原谅,怎么办……”他怔怔地问道。
斗篷男也怔了一下,半晌,他发出了诡异的笑声:“那,我就用五色黏土给你捏一具不朽的身体吧。这具身躯能让你等到这女子原谅你,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天荒地老。不过,人类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过利己了,人类的身体太过腐朽,他们的悲伤无法在那肉体中保留很久,但是,若是脱离了腐朽之躯的桎梏,情感和回忆就会变得悠久而清晰,无法忘却。你会永远也忘不了对她的爱意和歉疚,就这样一直活下去!”
他的内心掠过了一丝恐惧,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斗篷男一挥手,他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用手撑起身子,朦胧中看见了那个斗篷男的背影。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他费尽全身力气喊道,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以前动听了许多,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竟然洁白如玉,每一根手指都像绝世的艺术品。
那个斗篷男转过身,风吹起了他的帽子,他的脸露了出来,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就连一张说话的嘴都没有。
但是斗篷男居然还是说话了:“我叫,无面。”
说完,无面就走进了森林里。
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不着片缕,而且身材和皮肤都温润如玉,简直不像自己的身体。
他费力地站起身,小心地拿起一旁的万年烛,毫无目的和方向地向前走去……
就这样,一千多年过去,他苦苦守候,还是没有等到女子原谅他。
故事讲完了,青木悠平静地看着青子衿,青子衿犹豫着说道:“我觉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丫鬟应该早就原谅了他了吧。”
“但是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红烛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只是静静燃烧着。”青木悠摇摇头。
“那,说不定是那个斗篷男骗人的呢,其实这个蜡烛只是普通的蜡烛,并不能容纳灵魂。”青子衿说。
“能燃烧千年的一支蜡烛,怎么可能普通,能做出不朽之躯的无面,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人类,他根本没必要骗人。”青木悠淡淡地道。
青子衿深吸一口气,直言道:“老祖宗,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已经赎罪了。”
“不,只要她没原谅我,我就永远是罪人……”青木悠轻声呢喃道。
青子衿沉默了,有罪还是无罪,好人还是坏人,这是青木悠自己内心的标准,一切皆由心而起。
解铃还须系铃人,青子衿看向木桌小阁里那支燃烧了千年,并且还会一直燃烧下去的红烛。
红烛无言,火光如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