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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 营乱贰

    双剑一交,沈放长剑立被荡开。知道功力相差不少,就算对方反手持剑,自己也占不到便宜。但眼下敌人背向自己,仍然占据先机。

    霍远拧身回转,长剑横在胸前。面前却又失了沈放踪迹。眉头微皱,自己故意未在第一时间转身,有意引敌人继续出手,谁知这小子竟不上当。

    沈放落下骡背,身子一矮,自一匹老马身下穿过,脚下不停,已与霍远拉开数丈,中间隔了七八匹骡马。

    霍远又失敌人踪迹,夜色之中,马圈之外有火光,反衬的此间更是阴暗。心中恼怒,眯着双眼在马圈之中寻觅。

    骡马大多已经躁动不安,原地打转。这些骡马负重行了一日的路,好容易得了歇息,却是一口草料没有。本就有些脾气,此际受了惊吓,更是急躁起来。

    左前方一处,骡马躁动最是厉害,几匹老马连打了几个响鼻。霍远心念一动,立刻朝那边摸去。

    骡马未栓,不成行列,霍远绕了几绕,反是离的更远。心中愈发不耐,伸手一推,面前一头驴纹丝未动,反是直接朝他尥了一蹶子。

    霍远自不会被它踢中,也不欲与一头畜生置气。正待绕开,对面却见数匹马忽然冲了过来。

    霍远眉头一皱,随即立刻想到,此人诡计多端,多半要藏在这群惊马之中偷袭。心下留神,后撤两步,俯身朝马匹腹下看去。

    过来的马、骡、驴子越来越多,长长短短的腿交相错落,阴影之间,一时难辨是不是有人。先前沈放拆了一截围栏,眼下终于有骡马发现这个缺口。一匹马走出,跟着其余骡马闻风而动。

    霍远越是疑心,越觉那人就藏在某匹畜生之下,不知不觉,身子又低了几分。骡马群中,纷乱蹄声之间,头顶忽然一暗。

    霍远悚然心惊,毫不犹豫,立刻俯身就地一滚。

    一柄雪亮长剑自空中落下,不偏不倚从他肋下和右臂之间穿过,剑锋锐利无匹,已将他两侧衣衫尽皆化破。

    沈放引的骡马朝缺口处去,自己却是绕了个圈,又躲到霍远身后。待他俯身,自骡背上踩过,挥剑刺落。长剑落空,剑尖直刺入土。人已跟着落下,空中手腕一抖,变刺为挑。

    霍远双臂一展,人已直直弹起,腰腹不卷,双腿不曲,如同有人拉了一把相仿。他这一招,全仗腰腹一口真气,也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避开沈放一剑,手中长剑已能反击,本是妙招。但仓促之间,他却忘了,数十匹骡马正朝他而来。身子刚刚弹起,已经撞到一匹青骡身上。

    那骡子高大,乃是马圈之中少有的健壮牲口。六七百斤的身子,借着奔跑之力,霍远身子反被弹开。手中长剑一斜,随即面上微凉,急忙扭头。却是沈放剑尖挑起沙土迷他双目。长袖一拂,挡开沙土,目光在袖后一瞥,怒道:“臭小子,是你!”

    两人原本并不相熟,但嵩山之上,霍远与韩复一起,目睹沈放大战栾星回与邱步云。眼下借着星光火焰,一瞥便是认出。

    沈放抢得先机,一招“锦袍玉带”,剑光霍霍,风飘玉屑,雪撒琼花,当头罩下。

    霍远号“江中神剑”,剑法之精,尤在韩复快刀之上。长剑迎上,后发先至,刺向沈放右肩“缺盆穴”。

    沈放长剑一偏,剑锋削向霍远握剑手指。

    霍远大吃一惊,论剑法老道,出剑之快,刺穴之准,这小子与自己显然还差了一筹。但洞察先机,变招之巧,竟是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目光一凛,剑势又快了几分。

    沈放立刻抵挡不住,剑法忽变,大开大合,朝霍远剑上迎去。

    霍远知他手中宝剑厉害,但自己手中“汐羽”也是一柄利器。见他劈砍,剑招却是用老,当下侧剑一格,顺势一招“蜻蜓点水”已是蓄势待发。

    高手过招,剑刃互击之类的莽撞事,多不会干。寻常刀剑,剑刃互击,多半两败俱伤。几次下来,兵刃便即损毁。使剑之人格挡,多半是侧手,以剑身格挡。而且多半是以剑柄和剑身中部之间这一段,这一截也称“强剑身”,最能受力。

    霍远以剑身格挡,双剑一交,立觉不对。他练剑已逾五十年,手上的分寸感觉再敏锐不过。沈放剑刃砍到,剑身所感并非硬物碰触,旗鼓相当的反震之力,而是如铁锤打在砖石上一般。心中大惊,急急收手,将剑脱出。双剑之间,发出尖利刺耳一声异响。

    霍远心下大痛,不用去看,自己爱剑定已受损。“归元剑”之威,远超他所想。他哪里知道,归元剑净重一十四斤,远超寻常长剑。剑身自重,加刃之锋利,当真是削铁如泥。他的“汐羽剑”不足六斤,硬碰之下,自然要吃大亏。

    沈放仗着归元剑之威,立刻将局面扳回。长剑直劈而下,直劈、横斩、斜切,接连三招逼的霍远连连后退,随即返身就走。

    霍远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这小子知道不是我对手,虚张声势,其实又想逃走。目光阴冷,举步就追。有燕长安在,自己与这两人关系绝无缓和可能,趁他如今尚且稚嫩,今日定要将他除了。

    沈放急奔两步,身子拔起,已在一匹青骡之上。正是方才霍远撞上那一匹。这骡子已经跑出马圈,外面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四处火焰冒出。这骡子愈发惊惶,四蹄撒开,正是越跑越快之时。背上忽然多了一人,更是一惊,当即朝西奔去。

    此际乱军已经无法约束,军中四处有人高呼道:“敌袭,敌袭!”

    有人却是高呼道:“兵败了!兵败了!”

    还有人喊道:“造反了,造反了!”

    众军莫衷一是,不知道该相信哪个,但哪个消息都足以叫人心惊胆战。于是惊恐之下,争相逃命。一人引领,立刻带动一批。一个潮团聚集,便引动大势。有人呼叫,南边、东边有敌人袭来,来势凶猛,不知有多少人。这个消息很快漫延开来,于是大批军卒开始转头向西逃窜。西边乃是来路,潜意识中,众人也都觉最是安全。

    那青骡也不例外,跟着人流之向而动。

    霍远也上了匹马,光马无鞍,扯住马鬃,顺路追去。追出数十丈,四面八方,人头攒动,早失了沈放踪迹。说是路,其实仍是野地。此间本是荒僻之处,哪里有行军的大道。万人行过,在野地硬生生踏出道路。

    到处都有火光,林中,河畔,四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夹杂着马蹄、喊杀、哭嚎之声。一片大乱。也有将官试图约束部众,但声音瞬息便被湮没在混乱之中。

    此番扎营实在太过仓促,阵营散乱。行伍之间伍长、什长还能寻到部众。百夫长之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部去了何处。

    人流汇聚,朝西而去。人越聚越多,霍远胯下马脚步渐慢。茫然四顾,只觉已经跟丢,这茫茫大军,自是无处可寻。正待回转,忽地小腿处一凉。急急拔身而起,饶是如此,小腿仍然被剑划破长长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沈放不知何时,已经摸到霍远身侧。他本就穿着金兵服饰,捡了根长枪扛在肩头,帽子遮住面孔,与溃逃的金兵一般无二。抽个空子,又是出手偷袭。这一次终于得手。

    霍远又惊又恼,落地就见沈放又钻入人群之中。双手拨开众兵,横冲直撞,朝前追去。他虽蛮横,奈何乱军皆朝前去,都是背对于他,就算他再凶狠,也无人给他让路。眼睁睁看着沈放泥鳅一样,人堆之中,东一闪,西一晃,转眼又没了踪影。

    霍远年已五旬开外,又着常服,乱军之中,远看自然不起眼,但到了近处,却是格格不入。沈放年轻,不论衣服鞋帽,还是身形高矮胖瘦,都是再契合不过。两人一明一暗,于这乱军之中,高下立判。

    霍远追了几步,停下脚步裹伤。这一剑伤的着实不轻,小腿裤子已经被血沾湿。刚刚俯身,身侧人影一闪,一刀砍来。

    霍远这次看的清楚,又是沈放杀到。手中却是一把军刀,挥剑隔开,剑如毒蛇吐信,反刺沈放咽喉。

    沈放挥手将刀狠狠掷出,人却躲到一名金兵身后。

    霍远眉压双目,丝毫不肯手软,长剑紧追而上,贴着那金兵脖颈,仍刺沈放。

    那金兵正慌忙逃命,忽然一剑自面前刺过,如何不惊,如何不怕。慌乱之间,举手中刀就砍。

    同时之间,两杆长枪跟着刺到,都是朝着霍远而去。原来沈放长刀掷出,正砸中一人,那士卒扭头看见霍远,想也不想,跟个同伴,挺枪就刺。

    沈放大呼道:“奸细,奸细,这里有个奸细。”

    绝大部分逃兵置若罔闻,听见反跑的更快。但立刻也有十余人停步围了上来,一瞥战团,毫不犹豫,各挺刀枪,四下围合,杀向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