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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牢狱伍

    转眼冬天也过去了,天气渐渐转暖,由暖又转冷,然后又慢慢变暖,越来越热。

    这天傍晚,牢房里突然热闹起来,这是安抚使府里的大牢,偌大的一个监狱里到如今也只有萧平安一个犯人,这天却从外面押进好多人来,各个牢房都被塞进了好几个人。

    萧平安的牢房里也被塞进来一人,那人一头乱发,满脸络腮胡子,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样子凶恶蛮横。

    这人进来就先给了萧平安一脚,骂了声:“小兔崽子,滚。”立刻就占了萧平安的草窝,萧平安的棉衣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这人一把抓过,枕在头下,仰面躺在稻草上,算是把萧平安的位置彻底占据了。

    萧平安躲在一旁,听别的牢房里众人都在说话,乱七八糟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离自己近的一间牢内,也关了五、六个人,却挤作一团,小声低语,更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到了晚上,老狱卒送饭过来,那人一跃而起,抢了过来,先看了一看,晚饭是一碗白饭,上面扔了几根青菜,还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清汤。那人呸了一口,拿了自己那份,几口吃完,倒头又睡。

    萧平安也不敢再打拳,缩在另一边,提心吊胆,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了。

    到了早上,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叫骂,萧平安睁开眼来,却是那中年汉子站在牢门前破口大骂:“李庭弼,你个龟孙子,有种给老子出来,你想把老子一家都饿死,老子跟你不能算完,你个没人性的乌龟王八蛋,老子出去定要把你大卸八块,还要拿了你的臭肉去喂狗,呸,你的臭肉只怕连狗也不吃!还有那贱人,老子要先把她奸了,然后……”

    语言恶毒,越骂越是不堪,旁边牢房里关着的众人齐声鼓噪,更有人大声叫好道:“陈大哥,骂的好,奸的好!”一干犯人大声吵闹,却也没有人来管。

    萧平安缩在墙角,心道:“原来这些人都是一伙的,那个李什么弼是谁?这些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关来这里。”见他骂的凶恶,害怕他找自己麻烦,只是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王八蛋乃是忘八德谐音而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为八德,忘八德三字都是平声,远不如王八蛋骂的爽利,一来二去,倒让甲鱼背了骂名。

    那陈大哥骂了好半天,终于累了,坐下喘了几口气,左顾右看,过了半天,旁边一间牢房里有人轻声问道:“陈大哥,这狗官抓了我们,不知道要如何处置?”

    那陈大哥粗声道:“大不了把咱们都杀了,你怕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是怕,只是几个小崽子和孩子他娘已经三天没饭吃了,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一人道:“你家嫂子还不是一样,这狗官不叫咱们活了,哪还有什么办法?”

    又一人道:“不是说朝廷让开仓放粮了么?怎么放了半天就不放了?”

    一个年纪较大的老者道:“为什么不放?今年大水,不光信阳,附近的几个城也都遭了灾啦,粮食多值钱那!那狗官要把粮食拿到别处去卖钱!”

    一人道:“这不是没有王法了么!”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王法?这信阳城,安抚使就是王法!”

    先前一人道:“听说这都是那狗官的老婆出的主意!”

    更远一间牢房里一人大声说:“那还有假,宋大叔的女儿在府里当差,她说那狗官什么事情都听他老婆的!”

    众人一阵哄笑,一人突然叹气道:“大宋朝从来不让一个官儿在一个地方做过三年,咱们好不容易把郑挺尸喂饱了,又来了个李挺尸,他新官上任哪有不大贪特贪的道理?”

    立有几人同时说道:“那可未必,天下乌鸦一般黑,郑挺尸更不是个东西!”

    萧平安越听越奇,他们说的郑挺尸就是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安抚使郑挺么?他们怎么说他调走啦?这是为什么,那我为什么还被关在这里?

    那老者笑过,叹了口气道:“咱们这次聚众闹事,罪名可是不小,只怕那狗官要杀几人才行。”

    一人怒道:“什么聚众闹事了,那狗官不肯放粮,找他评评理也不行么?”

    这时那陈大哥却不出声了,看了萧平安两眼,突然问道:“小兔崽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平安见他突然对自己说话,吓了一跳,没敢开口,那陈大哥瞪眼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不会说话么!”

    萧平安哆嗦了一下,道:“我……我……我是个逃跑的兵儿。”他我了半天,脱口而出,认了自己是个逃兵,他心里却也是确信不疑,自己定是因为这个才被关在这里的。

    陈大哥呸了一声,道:“大宋朝都坏在你们这些龟儿子手里。”对萧平安挥了挥拳头,萧平安个子不小,他也看不出此人年纪幼小,还不到当兵的年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诉苦者有之,谩骂者有之,唉声叹气者有之,莫衷一是,越说越远,等到送过午饭,说话的人立刻少了很多,叹气的人却多了不少,那陈大哥躺在稻草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顶发呆。

    接下来几日,还是一般模样,也无人来审问这些人,众人不再隔着牢房交谈,一个牢内的人却越来越多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终于一天有人道:“我们这次干的确也卤莽,现今还是夏天,去城外挖些野菜,一时也未必就饿死了,如今关被在这里,只怕都要杀头。”

    他一出声,立刻有人附和,一人道:“冲进安抚使大人的家里是闹着玩的么?你们还敢砸大人家的东西,这不是犯了死罪么?”

    一人怒道:“砸什么东西了,刚冲进院子就被官兵围住了,不就是一个水缸?砸缸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

    又一人道:“就是,李大嘴你胆小怕事,当时就不要跟来!”

    那被叫作李大嘴之人道:“你当我想来么?不是陈大哥硬叫我来,我会来么?”

    和萧平安关在一起的陈大哥怒道:“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逼你了!”

    另一人小声道:“陈大哥你说的,一起去找狗官算帐,哪个不去就是乌龟王八蛋!”

    先前一人道:“胡老四,你好生不要脸,当年你家小翠被张员外家看中了,要抢了去,是哪个帮你抢回来的?”

    那胡老四小声嘀咕道:“那又如何,还打伤了张员外家的管家,后来不是赔了五两银子才了事?”

    先前一人怒道:“好啊,现今你说真话了,你不是心疼小翠,是心疼那五两银子!”

    又一人道:“我们不是说陈大哥不好,只是这事做的是急了一些!”

    陈大哥越听越怒,道:“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急,你们家还有粮下锅么?难道我们就任由那狗官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那李大嘴低声道:“那也不能造反啊,你陈大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们可都是有老有小!”原来那陈大哥名字便叫陈大,他声音虽小,周围的人却人人听的清楚,顿时吵骂起来。

    那陈大涨红了脸,双手抓住牢门,似乎想冲出去和那人动手,只是那牢门都是碗口粗的木头,哪里摇晃的动。

    如此又过了几日,突然进来几个军汉,把牢里的人带出去好多,李大嘴、胡老四都在其中,余下的众人也不知道是祸是福,更是惴惴不安。

    又过了两日,又带走几人,这次牢里还剩下不到十个人,都是言语间偏帮这陈大之人,这其中自有蹊跷。萧平安事不关己,自然也不会注意。

    那陈大越来越是沉默,整日里一句话也不说。

    萧平安初时几天,不敢稍动,过了几日,看他也不管自己,也不和自己说话,倒放下心来。一日终于忍不住在墙角又比划着打拳,那陈大视若无睹,于是萧平安每日又开始打拳,只是只敢在自己睡的那一角来打,不敢动作稍大,生怕惹闹了陈大。

    又过了几天,牢里终于只剩下了陈大和萧平安两人。这天,萧平安吃了中饭又起身打拳,还没打了两招,陈大突然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萧平安面前,重重一记耳光打在萧平安面颊之上,这一掌好不厉害,萧平安毫无防备,猛地摔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立时头破血流,陈大骂道:“他妈的,没事跳来跳去干什么?小兔崽子,再跳我打死你!”

    萧平安被一巴掌打的懵了,见陈大大发雷霆,吓的脸色煞白,动也不敢动,头上鲜血慢慢流下。

    自此以后,陈大脾气越来越坏,稍不顺心,就对萧平安拳打脚踢。他五大三粗,一身蛮力,出手甚重,每一拳每一脚都要让萧平安疼上好几天,不到一个月,萧平安身上已是青紫不堪,惨不忍睹。这还不算,萧平安的饭食每日也要被他吃去大半,萧平安原先每日里虽然也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着,如今饿肚子却已成了家常便饭。萧平安不过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能吃的时候,与之相比,每天挨上几拳几脚倒也算不得什么,每日只是觉得饥饿,只好整天蜷缩成一团。即便如此,也躲不过陈大的拳脚相加。

    这一切送饭的老狱卒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一个又聋又哑的老驼子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