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安阳起落到千羽手中之后,听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但安阳起难辨真假,本想找时间与夫人商量商量,但奈何天子急召,原来是三江侯献宝一事。
三江侯李麟献给天子的宝物是假的,朝野上下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能看出来,而尚书台尚书令却在有一日拜访天子之时发现了此物的真伪,由于尚书令管术朝政繁忙,且有陛下特许不用早朝参拜,事大事小只需奏疏上表,故而这一个月来管术也从未出现在朝堂之上。
管术此人精鉴珠玑玉宝,在看到此物时马上便认出了这玩意儿不过是个掺了荧光粉的玻璃珠子,天子闻言立马找了专人鉴定,确如管术所言,而恰逢安阳起回京,便急召安阳起来,想听听安阳起的说法。
安阳起道出钱立仁此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虽然李麟是受奸人迷惑,但仍难辞其咎,李宪本想派人将李麟召回,但这时却送来了鳞爪卫的密函。
那是来自御州的密函,密函上详尽写着上霖、宁城军机失窃的事情和千羽的作为。
“他千羽好大的胆子!”李宪看罢密函后怒不可遏,将手中的密函揉作一团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站在李宪身前的管术问道:“陛下,不知所谓何事恼怒?”
“他千羽!竟...竟敢...!军机泄露之事,竟敢隐瞒不报!他是在怕什么?怕朕褫夺他的衣冠吗!”
虽然李宪没有详述,但管术也从其言中稍稍领略一二了,寻思片刻后上前道:“陛下,此事还需与百官商议。”
李宪扶了扶额,坐在附近的台阶上,管术上前两步跪坐在天子身前,李宪稍作平定后问道:“令君怎么看?”
管术想了想说道:“千将军本为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如今高居庙堂,领兵十万,行事当不以寻常官员待之,而将军用兵神鬼,敌贼扣边之际,又岂是一纸军机可易,还请陛下...与百官商议,明鉴而后三思。”
“罢了!哎...今年是怎么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李宪一边抱怨,一边示意管术回去,之前想要送一送管术的心思也烟消云散。
管术当然不在乎这些,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御州密函送至李宪手中之时安阳起已经退出了清殿,自然是不知此事,他回到府上,这才与夫人项玉谈及朝堂之事。
“老爷...是打算相信千羽吗?”项玉就坐在那里神色担忧地问道。
安阳起眉头紧皱,不好明断,千羽的心机城府和眼界都高他太多了,甚至连天生慧根的夫人项玉也琢磨不透,但当日所言确实感人肺腑,如果千羽真的要拥兵自重起兵谋反,为何还要苦口婆心的告诫他,直接将安阳起一家尽数杀了不就行了?如果他真的预谋不轨,又怎么会担心得罪了天子,跟不用说在乎他一个密探的死活了。
“如果千羽将军当日所言不过是为了蛊惑我,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一家?”安阳起如是问道,这不是反问,而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项玉也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只是问道:“千羽坐拥大军,又有谋反的条件,那可是陛下的肘腋之患啊...”
“夫人所言不假,但倘若真如千羽将军所言,上国强敌环伺,若遣帅调将之际敌寇进犯,则我大顺危矣。”
现在安阳起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权衡这二者之间的利害,简单来说,就是要决定究竟是敌寇进犯带来的危害大,还是千羽拥兵谋反带来的危害大,亦或是有两全之策。
“妾虽信不过那镇北将军,但信得过老爷,此事就交给老爷决断吧。”沉默良久,项玉总算是说话了,项玉的意思很明确,她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最终的决定权交给安阳起。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安阳起实际上自那日千羽放过他们一家性命之际就已经开始倾向于相信千羽所言了,如今项玉一席话,更是让他下定了要帮助千羽的决心。
翌日,安阳起更换朝服,一早便出门去准备上朝了,而年关将至,这朝班也开不了几日了,除夕至正月十五便是停朝时日,眼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和安殿内,文武百官伫立,等候着天子亲临,安阳起站在百官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四周人等皆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安阳起,其为龙探之后虽为朝中大员,但天子赐其节钺,免其登殿上朝义务,事大事小皆可直接进宫面见陛下,安阳起此人也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过,如今究竟是为了何事,竟肯登殿上朝呢?
“陛下到!”就在百官纷纷猜疑之际,大内官林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天子的身影从大殿门口进入,百官纷纷躬身屈膝,恭迎天子登殿。
李宪腰际挂着一把宝剑,那是帝王之剑,一步步朝着大殿上方的龙椅处迈去,天子冕旒在李宪头上哗哗作响,大殿之中除了冕旒声与李宪的脚步声以外寂静无比。
李宪走到龙椅前,转身看着殿内文武百官,林晏紧跟其后,在一旁照礼宣本:“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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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言毕,百官纷纷朝着李宪方向跪了下来。
“礼!”
“陛下万岁!”百官们纷纷叩首,安阳起也跟着百官们的模样叩拜。
“万岁!”百官们又是叩拜行礼。
“万万岁!”
随着最后一次叩拜结束,李宪看着殿内文武百官微微开口道:“平身。”
“起!”
一套繁琐的叩拜礼节结束之后,百官才得以起身,而李宪也坐了下来,目光在百官当中扫视着。
“嗯?”李宪眉头一拧,看到了安阳起的身影。
“朕不是免了安阳龙探登殿上朝之务吗?安阳卿今日怎么想起上朝来了?”李宪问着,百官的目光也再一次聚集在安阳起身上,似乎也想知道清楚。
安阳起不紧不慢地走出班列,手持笏板躬身道:“臣虽蒙陛下圣恩,但年关将至,若今年一次都不曾登殿上朝,恐有失体统。”
“哦?安阳卿倒是有心了,那...朕就当安阳卿来殿上凑凑热闹吧!”李宪摆了摆手笑道,安阳起听罢也退回了班列。
“多亏了安阳卿提醒,朕才记起这年关将至,今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众爱卿可有什么事要与朕商议吗?”李宪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众人,似乎就期盼着没有大臣奏表他好说自己的事情。
“禀陛下,臣有表要奏!”就在底下无人应声之际,一名老臣站了出来,手中端着一卷竹简。
“苏司空?何事?”李宪看到苏沛的身影之后立马变了脸色,也不派人将苏沛的奏表呈上,而是坐在那里询问。
“禀陛下,臣有新政十五条,望陛下过目!”苏沛继续说道。
李宪听罢色挠,眼神示意林晏,大内总管林晏便下去将那苏沛的奏表拿了上来,放在了龙案之上,而李宪并没有过目,只是将苏沛的奏表放在了一边。
“司空还有何事?”李宪眯眼问道。
苏沛见李宪不肯看他的奏表,便不知所措起来。
“司空若是无事,便回列去吧!”李宪招了招手。
苏沛无奈,只能躬身退回到了班列当中。这苏沛年近六十,也算是朝中大员了,任司空,却录尚书事,这尚书台除了尚书令管术,其次担重任的便是司空苏沛了。
“还有事吗?”李宪再次问道,但底下沉默良久,李宪这才安心开口道:“众爱卿若是无事,那朕这倒是有一桩要事。”
李宪说着,林晏便从一旁走近,递上一卷密函,李宪接过密函打开,对着朝臣们说道:“朕昨日得到御州鳞爪卫密函,说御州镇北将军千羽隐瞒军机失窃之事,擅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众爱卿...可如何看待?”
天子李宪一言可谓是在朝堂当中丢下了一块能够激起巨浪的石头,一时之间朝堂当中议论纷纷,而安阳起则眉头紧皱,没想到鳞爪卫的消息竟然如此快地传到了李宪耳中。
“陛下,臣以为,镇北将军千羽虽曾立战功,但近几年来我大顺国泰民安万国来朝,此时军机失窃还需陛下明鉴,然千羽麾下十五万戍边大军,手持陛下黄钺虎符,此年关将近却大封其城,或有拥兵自重之意!”此时,班列当中站出一位朝臣来,手持笏板,躬身说道。
安阳起听罢大惊不已,没想到此人仅仅是听了天子简单陈述便能得到这个安阳起和项玉苦苦分析而得来的推论,或许此人本就对千羽心怀芥蒂,又或其早就知道了御州封城之事,但不论如何,这朝局之上的凶险,安阳起也总算是得以一窥。
“万国来朝?哼哼...中丞是在这京城呆久了,眼界被蒙蔽了吗?陛下,如今漠北高车克成一统,国力空前强盛,且高车各部族与那齐辽二国早已对我大顺虎视眈眈,而今大顺何来万国来朝?值此强敌环伺之际,陛下万不可贸然处置千将军!”班列当中又站出一人与那所谓中丞对峙。
对峙两人,一人乃是御史中丞鲍信,另一人乃是前将军陆玉衡,陆将军出身卑贱,靠的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将军之位,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大夫的次官,顺初便不再设御史大夫,朝中以御史丞、御史中丞二职分其权务。
“哦?陆将军掌勐南军事,又如何知道漠北境况?难不成...那千羽许了你什么好处?”御史中丞鲍信一副挑衅的嘴脸看着陆玉衡,气的陆玉衡恨不得想上去揍他。
“中丞所言甚是,陆将军,我掌乾州军事,那齐辽二国还尚在八年前溃退的打击中没缓过气来呢,不过是漠北游牧的夷狄,如何能令陆将军挂记?”武班列中又站出一人,那是统领乾州军事的飞骑将军樊斌。
“樊将军,说道溃退齐辽,那多半还是千将军的功劳吧?如何轮得到樊将军旧事重提了?”陆玉衡眉头一挑,不屑地说道。
“你...!”
“好了!”底下还想再继续争执,却被天子一声打断,场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安阳起如今才见识到,这朝堂之上的斗争,或许更比战场要凶险万分,这些玩弄权术的大臣就在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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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谗言,虽隔千里,也能置人于死地。
“众爱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退朝。”李宪的脸上似笑非笑,在听完朝臣争辩之后,不顾大臣们的谏言,转身朝着殿后离去了。
“退班!”
实际上安阳起是打算说点什么的,但看到首先站出来辩论的那几人咄咄逼人,口舌伶俐,显然远不是自己所能匹敌,况且在他看来,李宪或许已经有些恼怒了,此时谏言,恐怕不会给皇帝留下什么好印象。
今日只是简单见识了一下朝堂险恶,安阳起回到府中后项玉便立马迎了上来。
“老爷...怎么样了?”
安阳起换下朝服,端起案上茶杯一饮而尽,摇头叹了口气。
“鳞爪卫的密函,已经送到陛下手中了...今日陛下朝堂公示此事,朝臣们吵得厉害。”
项玉听罢紧接着问道:“都是些什么人争吵?”
安阳起回想一下说道:“呃...陛下言明此事之后,头一个跳出来弹劾千羽的...应该是御史中丞鲍信,鲍中丞言毕,与其对峙的应该是...前将军陆玉衡,帮着鲍中丞说话的...应该是飞骑将军樊斌,此三人之后便有不少朝臣争辩,朝堂上乱成一锅粥了,我也没办法分辨。”
项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御史中丞鲍信向来与苏司空不和,而千羽与苏司空私交不错,倒也有些凭据...而千羽早先在飞骑将军樊斌麾下,据说两人起过冲突,至于那前将军陆玉衡...此人可是朝堂上出了名的中立派...他为何要向着千羽呢...?”
安阳起心中可谓一团乱麻,今日上朝,可算是看清了朝堂凶险,但相助千羽的决心,安阳起丝毫不减。
“老爷是铁了心的要帮千羽吗?”项玉思忖片刻后问道。
安阳起一顿,看着项玉说道:“洁莹,就凭他放过我们一家性命,我就相信千羽所言,刻不容缓,我去尚书台一趟。”
尚书台又作尚书省,属少府,掌天下事,设令、仆射、左右丞、司空、侍郎多职,管术任尚书令,可谓是只手遮天,天子李宪恐其坐大,又设中书、门下以分其权,但尚书台仍旧是当朝权利最为集中的地方。
安阳起此番来尚书台就是为了找尚书令管术,千羽之言音犹在耳,安阳起也知道管术在朝堂之中的地位和话语权,倘若能让管术为千羽说话,想必形势也会有所改变。
平日里,管术在尚书台都是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安阳起在侍从带领下来到了尚书令管术的书房前。
“大人,龙探安阳起求见。”
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的管术忽然停笔,喃喃自语道:“这第一个来找我的...竟然是龙探?”
管术早就做好了闭门谢客的准备,今日朝堂之上,管术一言不发,而千羽此人在朝局之中牵扯着不少人的利益,但管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来这尚书台找他的,竟然是安阳起。
“让他进来,随后便闭门谢客。”管术想了想说道。
“是。”
不一会儿,安阳起便出现在了管术面前。
“晚生安阳起,见过令君。”安阳起站在管术案前躬身行礼,而管术也尚未起身。
“来人,赐座。”管术头也不抬地说着,手中还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侍从拿来坐垫,安阳起跪坐其上,这时候管术也开口了:“安阳龙探造访尚书台,不知所为何事?”
“令君,晚生素来不闻朝中大事,但身为朝臣,总对此不闻不问,不能为陛下分忧,晚生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安阳起当然不能直说自己是受千羽所托,只能临时捏造这样的谎言。
“哦?安阳龙探能有此心,想必陛下心中也甚是欣慰。”
“令君,晚生此来,就是想问问令君的看法,镇北将军千羽的传言晚生也曾听过,战功显赫,此番拥兵御州,究竟何意?”安阳起所言就是想试探一下管术的心思,听听这朝中重权在握的权臣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管术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安阳起,心中闪过无数种猜想,但他仍然不能确定安阳起就是为了此事,为了千羽而来。
“此事陛下当有圣断,我的看法,又有何轻重?”管术问道。
实际上管术之言,正是在试探安阳起,此问有两种答法,一种是站在千羽的立场,还有一种是站在安阳起自己的立场。
安阳起张了张嘴,刚想言语,便反应过来这其中的玄机,立马说道:“晚生愚钝,才思尚不足令君之万一,特此谋求令君提点。”
“哦?安阳龙探,这是也想参与这朝政当中吗?”
安阳起之言,正是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管术便稍稍提起了些兴趣。
“令君赐教。”安阳起异常鉴定地看着管术,一字一顿地说道。
管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意欲何处,一双犀利的明眸盯着安阳起,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既然如此,倒不妨先听听安阳龙探的看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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