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太阳终于携带着人们殷殷的期盼,乐乐呵呵,慢慢悠悠地爬上了山顶。追着风,逐着云,撒下一片一片金黄色的光芒。花开了,树绿了,鸟儿鸣唱起来了。随着行人的脚步声,孩童的打闹声,店铺的开门声,沉睡了一晚的平江城从美丽的梦境中苏醒过来,活动起来,热热闹闹,和和美美。
城西边有一处庄园,斜躺在紫石山下。房舍数十,楼阁林立,高低起伏,布罗有序。庄园内,花草盈长,树茂林密,修竹成荫,山石掩映,清溪环流。阳光落下,万物舒展,动静相接,趣妙横生。草丛里兔子蹦跳,荷塘里青蛙鸣叫,林木间梅鹿赛跑,草堂内黄鹂练歌,阁楼顶斑鸠学舞。花开树绿,金禅蛰伏,蜂蝶成群。要不是有一圈白墙将它围住,活脱脱就是一座小仙山,那里像是个私人家的庄园。
靠主楼西边的一栋白墙青瓦的房子里,走出一位身穿蓝绸缎衣衫的少年来。二十来岁,身长七尺,眉慈目善,不高不矮的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加上两片微笑映在白净的脸上,俨然一副好男儿模样。他手折马鞭,哼着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眼前鹅卵石铺砌的小路走去。刚要走完小路,右脚还未踏上青石板,几个琴音从远处的楼阁间穿透出来,钻进少年的耳朵里。少年顿时心悦情舒,神爽意清,欢愉满怀。
好一个琴音,如清泉趟入草丛,如小溪流过青石,如瀑布掉落悬崖,如江水撞击峡谷,如海潮拍打礁石。时而似柳梢上的春风,时而又似冻土上的秋霜,时而似荷叶上的夏雨,时而又似寒梅上的冬雪。一时声微音细,欢乐无状;一时声重音粗,躁乱不安。一会儿清幽宁静,小谈入仙之感;一会儿深沉古朴,大忆远古之思;一会儿轻缓微弱,慢吐人心之绪;一会儿厚重旷远,疾吞凌云之志。
少年循着琴声,行将过去,在一座小石山前停了下来。
山不高,两丈有余,上山的石阶放落在小石山的东面,石阶旁一块大花岗石上镌刻着‘琴音山’三个大字。山的南面站立着两颗古松;西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种着荷花;北面是两间红墙青瓦的大房子,屋顶上停留着好些个鸟儿。山顶上是座木质结构的两层凉亭,底层中央放着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楼上放有一张木质圆桌和六个凳子,桌上放着一把焦尾琴和一张写有字的纸张。一个身穿金白色杭绸衣衫的少年正一边抚着琴,一边看着纸:
小楼昨夜春风去,衣裳略减,温暖始觉知。醉眼望月,繁星数点,云彩似暗淡。百灵寂无声。树上金蝉浅蛰伏,脆口微音,振翅待疾飞。腰挎宝剑,手捧诗书,豪情落满怀。白马欲狂奔。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前年黄河风卷雪,去年长江雨卷风。今年偷闲脚试水,一叶扁舟波涛中。故人畅言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山下的蓝衣少年对着山上喊道:“少爷,该走了。”
凉亭上的少年站起来,转过身,来到栏杆边,略带微笑,回应道:“你去看看王珂跟颜卿姑娘漱洗好了没有,一起走。”
“好的,少爷。”蓝衣少年回了一句后,迈开大步,朝着南边的大房子走去。
蓝衣少年走后,白衫少年就将那焦尾琴与纸张装进一个白布袋子,抱在胸前,慢慢地走下凉亭,走下小石山,朝着北边的两间大房子走了过去。两间屋子是连通的,左边一间开着一个五尺来长三尺来高的窗户,右边一间开着个门,门两边各是一个三尺来高三尺来宽的窗子。男子开了门,走了进去,将琴放在门对面一个四尺来高的木柜上,拿起柜台上的一把纸扇就走了出来,朝着庄园的东面走去。
白衫少年手摇着纸扇,一路闻着花香,品着美景,听着虫吟,学着鸟唱,好生惬意。见荷塘,一脚跨;见阁楼,两步穿;见假山,三步越;见草地,四步趟。一个不经意,庄园东面的那扇大门已闪现在了眼前。
大门是由三条石柱和两个石墩砌成的石门。两个石墩上方下圆,云纹镌刻,竖立着的两根石柱高高大大、四四方方,上方横着的一条石柱底方上圆、从中间向两头慢慢低了下去。石门近一丈四尺来高,一丈来宽,没有门槛,两扇厚实的大红漆门开在门石的两边。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风吹雪压,日积月累的侵蚀已使它颜暗色淡,却也越发的古朴厚重。石门两边砌着一丈来高的白色墙围,红色琉璃瓦檐覆盖其上,门内外的场地上都铺砌着青色石板。
白杉少年看了看,心里渐渐涌现出一缕缕思绪,却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爷,马和马车都准备好了,现在走吗?”一个声音从南边传了过来,钻进他的耳朵里,声音十分干练却略显慈祥。
少年一惊,我这是怎么啦?来不及去想,立马转过脸,看着南边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大叔正牵着一匹白马向自己走来。大叔看上去已快六十来岁,身材高大,五官均匀,一脸络腮胡子,牵着马缰的左手手掌粗大厚实,看上去极为有力。
“可能还要一会儿,等承福他们一起走。”少年连忙向大叔走去,边走边说道,“叔,我说过多少遍了,别动不动就少爷长少爷短的叫我了,听了怪难受的,直接叫我‘王猛’或‘猛儿’,听起来多舒心!”少年满脸微笑地走到大叔身边,很有礼貌的接过马缰。
“你小子,好,叔就答应你,以后就叫你‘王猛少爷’吧。”齐叔向着王猛笑了笑,轻声说道。
王猛见齐叔话语间有些调皮,不禁也跟着笑出声来,两人边走边说,一会儿就来到离大门正中将近三丈来远的一棵硕大的老桂花树下。王猛将马缰系在树下的石板凳上,拉着齐叔的手坐了下来,轻言问道:“叔,我们老家是不是荆襄那边啊?”
大叔看了看王猛,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小子今天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王猛看着齐叔,笑了笑,接着道:“近来啊,每每晚饭后,我爹一有机会就向我打探起荆襄来,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好。你也知道,这些年我白天很少在家,对家里的人和事关心得实在太少了。前日,二娘告诉我,这两年来我爹跟人聊天的时候,经常一个不小心就聊到荆襄去了。上个月,我爹问她想不想到荆襄去玩玩,二娘说太远了就不去了吧!我爹的脸色立马就凉冷了下来。”说完,王猛就看了看齐叔,声音有些凝重,微笑道:“叔,你跟我说说不?”
齐叔看了看王猛,心里有许些伤感,向着西边看了看,笑了一笑,转过眼看着王猛,说道:“我们的老家就在那荆山脚下,你们王家是那里的大户人家。只因三十年前的一场变故,你爹离开了那里,后来就没回去了。”
王猛听过,极为高兴,满脸欢喜,总算知道了老根何处。见齐叔脸无色彩,便温言道:“一场什么变故啊?”
齐叔看了王猛一眼,站起身来,看着西边天上的一片七彩云朵,笑了笑,轻声道:“你爹当年就跟现在的你一个样,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有才,一样的仁善,只是没练会你那套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当地那些同龄女孩就想嫁进你们王家,弄得你爹相亲都花了好多时光。后来新来了一位太守,他有个女儿,美貌且又有些才情。偶然一次在一个什么赏菊‘诗友会’,那千金小姐被你爹的美貌折服,拜倒在了你爹的才情之下。这婚事它讲究个门当户对,太守借着给朝廷推荐人才的机会,把你爹推了上去,给你爹弄了个功曹的官当。其实报效朝廷也是你爹一辈子的心愿,可你爹真不适合做官,心地仁善,太过正直,虽一介文弱书生,性子却极为刚硬。半年下来,差不多把当地的官儿都得罪了个遍,碍于太守的权威,那些人也没想过要害你爹。可就在太守要给他女儿谈婚论嫁时,你爹却不同意这门婚事。你爹发现那千金小姐虽美貌又有些才情,却是一朵十足的富贵花,只有让人捧在掌心才会光彩照人,芳香扑鼻。为了不欠人家的情,你爹辞去了官职,可脱身谈何容易,各种报复开始接踵而至。你祖父为了保护好儿子,就送你爹到金陵去学做丝绸生意。那次金陵之行,既是你爹一生的喜,也是你爹一生的悲。喜在结识了你娘,你祖父也因此离开人世。”
王猛正听得出神,齐叔却停了下来,对着齐叔的背影说道:“叔,你怎么停了,我还想往下听呢?”
齐叔提起左手的衣袖在脸上擦了擦,然后转过脸来,向王猛笑了笑道:“今天讲的够多了,从你祖父让我入学堂起,我还是头一次讲这么多话呢。”
王猛听完话后,看了齐叔一眼,发现他的眼鼻边有几道湿痕,于是说道:“叔,那下次有机会你再跟我讲讲吧!”
“好!那你得准备两壶好酒,几碟小菜哦。”齐叔向王猛笑了笑,手往北边一指,开怀道,“你看,你也该走了吧。”
王猛借着他的手往北边一看,承福正随着王珂跟颜卿往这边走来。
“王猛少爷,我走了,我得去看看老爷今天有什么新安排。”离王猛已有十几步远的齐叔说道,快步地朝南边的楼阁方向走去。
“下次记得去掉‘少爷’二字,不是我就不理你了。”王猛大声喊道,望着慢慢远去的背影,徒然间发现,这个背影好像往下勾沉了许多,一道莫名的感伤又涌上了心头。
“哥,我今天好看吗?”王珂跑了过来,一把钻进王猛的怀里,满心欢喜道。
王猛在她的头发上拂了拂,温温切切道:“我们家的妹子怎么能不好看呢!要不二娘那张美了几十年的瓜子脸就得受人骂了。”王猛说完话,偷偷的往颜卿脸上一看,她的眼睛好像刚被冷风儿吹过了一般,看上去有些清冷。
“承福,快去把马车驾过来,那边还等着咱们一起吃早点呢。”王猛对着承福说道,然后就把王珂从怀中扶了出来,拉着她的小手往颜卿的跟前走去。
颜卿看到王猛走了过来,脸上立马笑意满满,声柔语软道:“哥,早啊!”
王猛对着颜卿笑了笑,把王珂让了过去,将身体后退一步,拱起手,弯下腰,一脸欢笑道:“两位美人妹妹,早上好!小生这厢有礼了!”
言语一出,两位美人立马咯咯地笑出声来。
王猛抬起头,微微一笑,顺着自己刚才的声音向颜卿望去,这才发现她竟是那么的美!黑淡淡的细眉比柳枝还软,水盈盈的眸子比秋水还深,笔直的鼻梁比温玉还润,薄薄的嘴唇比桃花还红。布谷鸟一样的声音,蜜一样甜的笑容,洁白嫩滑的肌肤就像透光的美玉,瘦小而又挺拔的身材像特意雕刻过一般,浅蓝色的衣衫往上一套,俨然一朵刚刚绽放的海棠,还带着几颗露珠。
一阵清香飘来,早已心花怒放的王猛,不自觉地往前跨上了半部,慢慢地将手伸了出去,正要去捋捋那乱人心神的花瓣,一个携带着正气的声音向他飞了过来,一把将他那只邪恶而又粗坯的大手紧紧拽住。
“少爷,我们可以走了。”承福牵着马车,缓缓地向三人走来,大声喊道。
王猛心一惊,忙把手缩了回来,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愧疚与歉意。
颜卿看着王猛那只满载希望的大手缩了回去,那欢喜,那期盼,那等待,那梦境,终将成空。那份精心呵护了多年的情感,就像洪水一般向她涌来,她终于招架不住。转瞬间,眼泪一圈一圈的往外冒,温润的音喉开始嘶咧,两手抱着有些颤抖的身子蹲了下去,再也不愿站起来。
本是多好的一朵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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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地等待,静静地待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望着梦中人的到来。可那花儿那里会知道,它错过了绽放的时间。
王猛走了过去,坐到颜卿旁边的青石板上,慢慢的将她那柔弱的身躯扶入怀中,不停地用那只宽大的手掌梳理着她的头发,将下巴轻轻的靠在她的脑门前,两个眼眶浸泡着泪水。过了好久,王猛才把她的脸从胸前移了开去,用一块洁白的手帕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等眼泪擦干,王猛就用两个大拇指在她的眼角边拂了拂,苦苦笑道:“颜卿,你要原谅哥哥。”
颜卿死死地盯着王猛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松开,就想多看一眼。她知道,她等待的是爱,不是纠缠,更不是无奈的恨意。
“哥,亲亲我的眼睛吧!”颜卿止住了眼泪,慢慢地将眼睛合上。
王猛听后,深深地呼了口气,将心静了静,双手扶住她的双肩,颤动着的两瓣嘴唇从那长长的睫毛上缓缓地亲了过去。谁知她将眼一睁,两片嘴唇刚好落在她那颗水汪汪的眸子上,眸子在嘴唇间滚动了一下,眼睑合上,一颗泪珠滚了出来,刚好留在了王猛两片嘴唇间。王猛将嘴唇移了开去,两串泪珠从眼睛里奔涌而出,生怕弄脏了她的衣服,赶忙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地上牵了起来,情真意切道:“颜卿,哥哥祝愿你一生快乐,一生幸福!”言语消散,就对着王珂看了一眼,转过身,走到石凳边,解下缰绳,跃上马背,掉转马头,两腿一夹,一声吆喝,白马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颜卿目送着王猛离开,用手帕把脸颊上的泪水擦了擦,然后将手帕折好,交给走过来的王珂。太阳刚好从云彩里爬了出来,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俩那张白净的脸上,立时光彩夺目,楚楚动人。
随心所欲,为所意为,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生活。可只要还活着,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哪怕你为此付出过很多很多。但,你能得到的,只要你加以珍惜,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它才是真正属于你,并且适合你。
承福将马车停在大门口,放下马镫,对着两位女子喊道:“两位姑奶奶,我们可以走了吗?”
王珂看了看颜卿,发现她脸色欢愉,双目清透明亮,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微笑道:“姐姐,我们走吧。”颜卿向王珂笑了笑,牵着她的的手,向马车走去。
承福等二人走到身边,轻声道:“小姐,你们坐稳,马车会比昨天跑的快些,今天事儿多。”两人手牵着手上了马车。一等她俩坐好,承福就收起马镫,坐上车头,扬起马鞭,一阵吆喝,马车滚滚向前,直奔平江城而去。
颜卿有些不舍,从车厢后窗向庄园望了望,庄园大门的横梁上书写着‘紫石柳庄’四个青色的大字,很是不解。
王猛一路狂奔,等眼间就来到了平江城西门,跟几个巡城兵丁寒暄几声后,就继续策马向城中跑去。
街道上人马轩轩,各种声音相互交应,极为热闹,一路上,见王猛马来,行人都纷纷礼让开路。王猛心中思绪万千,懒于招呼旁人,于是下得马来,同着白马一起步行。
王猛一路走,一路看,发现街道边比平时多了好些个难民,有的带着一个小孩或几个小孩沿街乞讨,有的干坐在街道交叉口摆着一个破罐等着行人的施舍,有的趁摊主不注意来个浑水摸鱼,有的直接行小偷小摸之事。王猛看在眼里明在心里,看着他们一身破破烂烂,行了恻隐之心,该看见的也装作没看见。当他走到街道一个转弯处,一个小女孩撞到了他的肚子上,弹了出去,坐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握住一个满带尘土的大饼,眼光猥琐,衣服破烂,脚上一双破布鞋穿出了好几个洞。他刚想走上前去把小女孩扶起来,问问她摔伤了没有。
一个身穿破烂的妇女抢到他的跟前,一把挡住,眼神无光,苦苦弯下腰,口中念道:“她撞到了公子,请公子原谅!请公子原谅!请公子原谅!”中原口音,惊恐无状,脸上注满伤疤,眼角边的一块伤疤正流下血来。
王猛向她看去,只见后面不远处一个男子手拿一根木棍追了过来,后又退了回去。王猛见状,脸色立马严肃起来,厉声道:“要我原谅不是不行,你必须陪我聊聊天,我问什么,你作答什么。”
妇女听过,更是紧张,更是无状,但口中还是说了句话:“公子有事尽管问,我绝对做答,一五一十,一五一十。”
王猛看到她说话的样子,心中有些难受,但事已至此,还得装下去,于是对着妇女厉声说道:“我看到小姑娘手里的饼很好吃,我也想去买个吃,你带路。”
妇女身子一抖,连忙跪了下去,惊慌失措,哀求道:“求公子开恩,放过我们,公子开恩。”
王猛赶忙伸手去扶,正当手要碰到她的手臂时,小女孩冲了过来,一把抓着他的手,一口咬来。王猛将手往下一翻,轻轻地托住小女孩的下巴。
妇女见状,立马抢将过来,一把揪住小女孩的头发,就是一掌劈在小女孩的脸上,眼泪泼了出来,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嘴里念叨道:“公子原谅她吧,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母女俩哭在了一堆。
王猛急忙弯下腰,双手托着妇女的一只手臂,将声音放轻放慢,温言道:“你先起来,我没想过要把你们怎么样,我只是想请你们吃几个饼而已。”
妇女抬起头,看了看王猛,看着他一脸的柔善,猥琐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芒。妇女慢慢站了起来,用那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眼泪,眼睛死死盯着王猛,口里发出微微的声音:“我不敢去,这个饼还是‘偷的’。”
王猛的眼睛看到了她内心的恐惧,于是将声音调低,慢言细语道:“这个你放心,她那个饼的钱我帮你付,你带路吧。”
妇女听过,心里七上八下,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她担心王猛会戏弄她,然后害她。
王猛的眼睛极为雪亮,看透了妇女的心思,温言道:“大姐,我要想害你早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你看,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都认识王猛,王猛没开口都不敢说话,一听王猛在寻求帮助,都发起声来。“大姐,这是王少爷,你不用怕。”“你怕什么,王少爷在此。”“大姐,去吧。”......你一嘴我一言,三三四四就是一大堆,整的那妇女有些听不过来。
妇女觉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苦命人好像连匹马都不如。看了看王猛,又看了看他的那匹白马,好似他没有要骑它的意思,眼神很是茫然,嘴里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好吧。”然后转过身,牵着孩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看王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看到王猛一眼的和善,一身的正气,才回过头,定下心来,继续往前带着路。
王猛牵着马跟在母女身后,三人一马走了二十来丈远,在一个炊饼铺子前停了下来。
摊主刚卖完三个炊饼,正准备向行人张罗买他的炊饼,看到突然现身在他面前的两母女,立马脸色一沉,捡起一根棍子,就要照着妇女的脑袋劈打过来。刚抡起棍子,突然发现后边的王猛,慌忙将棍子收了回去,立马将笑容挂到脸上,对着王猛点头哈腰道:“王大少,早啊!”
王猛装作没听见,把缰绳系在旁边的一根矮树桩上,往旁边的摊凳上一坐,随口道:“给我来五个炊饼,三碗豆浆。”
“好呢!”摊主说完,立马就去打豆浆。
王猛往对面的凳子一指,对着那母女俩说道:“你们也坐下吧。”
母女俩听过,心儿有些不安,见着王猛那一脸的微笑,还是将就着坐了下来。
摊主打了两碗豆浆过来,看到母女俩坐在王猛的对面,立马脸色一变,对着母女俩吼道:“这里是你坐的吗,还不快滚,叫王大少怎么吃豆浆,倒胃口的东西。”
王猛看了看摊主,又看了看母女,语气极为温和地说道:“没关系的,这两碗就是请她们母女喝的,把炊饼跟豆浆都上上来吧。”
摊主一听,连忙微笑道:“原来是王大少给她们坐的,我还以为......”
王猛懒得听他废话,很不耐烦起来,怒声道:“你只管卖你的东西,管它谁吃谁喝呢,快点上就是。”
“大少稍等,马上就好。”摊主说完就转过身,端那盛好的豆浆跟炊饼去了。
“你们喝吧。”王猛脸上稍带微笑,将两碗豆浆移了过去,对着母女俩说道。
小女孩连忙用手抓起瓷碗,小嘴靠上,喝了起来。妇女忙伸手阻止,一看她那饥渴的模样,立马缩回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几颗眼泪流了出来。
“你也喝吧,有什么好哭的。”刚等王猛说完,摊主就端着一碗豆浆盛着五个炊饼走了过来。刚等摊主放下豆浆跟饼,王猛就对他说道:“你去忙你的吧。”摊主走了开去。小女孩拿起那个脏了的炊饼,眼看着妈妈,示意她想吃。王猛拿起一个炊饼向小女孩递了过去,和蔼可亲地说道:“你那个饼已经被弄脏了,我们不要了,吃这个。”
小女孩向王猛看了一眼,立马转过头看着母亲。妇女看着女儿,心里极为难受,擦了擦眼睛,苦笑道:“吃吧!”小女孩得到母亲的许可,把那个脏了的炊饼放到凳子上,接过王猛手中的饼,立马欢快地吃了起来,一脸的幸福。
看着小女孩吃的津津有味,王猛也是一脸的高兴,同时也拿起一个饼向妇女递了过去,轻声道:“吃!”
妇女接过饼,对着王猛低了低头,连忙说道:“谢谢!”
王猛看到妇女接过饼吃了起来,才感觉到自己也真的饿了,于是也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饼真的很好吃,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口香腹暖,要是被个饥饿的人瞧见,一定羡慕死了。
“大姐,你们从那里来啊?”王猛看到小女孩吃完了,又递了一个给她,然后温言温语地向妇女问道。
小女孩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不愿说话,很有礼貌地张开小嘴,小声道:“中原。”
王猛一听,先是吃了一惊,立马将心绪调整过来,把跟前的一碗豆浆给小女孩加了过去,又将剩下的加到妇女的碗中,然后对着小女孩微笑道:“除了你跟你娘,你家里还有人吗?”
小女孩喝了一口豆浆,又看了看母亲,对着王猛说道:“没有了,奶奶死了。那天在破庙里,等我跟妈妈醒来,我爹爹也不见了。”小女孩说完,又吃着那个大饼去了,只是那妇女眼含泪水,泣而无声。
王猛往怀里摸了摸,本想拿出手帕给妇女擦擦眼泪,才想起手帕早给了颜卿。王猛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的眼泪,看到妇女哭的伤心,自己也不好受起来。小女孩一会儿就把第二个饼吃完了,王猛拿起盘里最后一个饼给她递了过去。
小女孩接过,向她母亲递了过去,小声道:“妈妈,你吃吧,再不吃就没有了。”
妇女立马擦干眼泪,对着女儿微笑道:“妈妈饱了,先留着,等妈妈饿了再吃。”妇女从怀里摸出一块洁净的旧手帕,手帕有些破旧,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妇人用手帕将饼包好,放入怀中,然后在女孩的头发上摸了摸。
王猛看到这一幕,一股暖流注入心头,说不出的舒服,却又说不出的难受。王猛将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把头向小女孩靠近了去,对着小女孩微笑道:“要是我叫你妈妈到我的酒楼去做事,你愿意吗?”
小女孩看了看妈妈,然后看着王猛,傻乎乎地问道:“你不会嫌弃我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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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听完,向小女孩微微一笑,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啊?”
小女孩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王猛,眼睛里好像走进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她想把它挤出来,可又够不着,只好流着眼泪道:“妈妈带着我去找事做,他们都说妈妈脏,连门都不让妈妈进,话也懒得听妈妈说。”小女孩一说完,妇女低下了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滴,怎么听也听不到声音。
王猛向小女孩笑了笑,亲切地说道:“你看,叔叔都愿意跟你们一起吃饼,怎么会嫌弃你们呢!你和你妈妈只是衣服脏了,只要洗一洗就干净了,他们是心里脏了,很难洗得掉的。”
小女孩脸色一变,天真活泼起来,向着王猛就是一句:“真的吗?”
王猛向着小女孩微微一笑,高兴地说道:“真的,叔叔从不骗小孩。”
小女孩高兴起来,扯了扯妇女的衣袖,暖暖地说道:“妈妈,叔叔说不骗我的。”
妇女抬了抬头,猥琐的目光开始亲善起来,本想向王猛说声谢谢,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将那份似是而非的信任寄托在自己的手掌心,在小女孩的头发上摸了摸,能粘住多少算多少。
王猛用食指在小女孩的眉毛间轻轻地一点,眼含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等叔叔办完这件小事,你们就跟叔叔走,好吗?”
小女孩也用小手指在王猛的眉宇间点了一下,乐呵呵地说道:“好!”
王猛向小女孩笑了笑,看见摊前五丈开外有个捕快朝这边走来,对着摊主大声道:“老板,结账。”
摊主正招呼完几个客人,听到王猛一喊,赶忙走了过来,小弯着腰,脸施微笑,小声说道:“您吃好了,大少爷!”
王猛见到他毕恭毕敬,也还之以礼,笑了笑,说道:“你这炊饼甚是好吃,豆浆也很好,多少钱一个,多少钱一碗,尽数说来。”
“他这炊饼一文一个,豆浆两碗一文。”一个声音从摊子旁边递了过来。摊主定眼一看,来者正是张照捕头。
王猛抬头向走过来的张捕头笑了笑,语气极为温和道:“吃了没有,没吃我可以请客。”边说着话,边从怀里取出钱袋子。
“我过来就是让你请客的,好久没吃过这里的炊饼了,甚是想念。”张捕头边说着话,边从王猛的身边坐了下来,对着摊主道,“一碗豆浆,三个炊饼。”
“给他一碗豆浆,一个炊饼。吃那么多干什么!”王猛把位子腾出一点来给张捕头坐好,对着摊主道。
“诶,不带你这么小气的,一个怎能吃得饱我这么一个大汉,最少两个。”捕头坐进来一点,对着王猛喊道。
“好,两个就两个。”王猛对着捕头笑了笑,然后对着摊主道,“给他来两个。”
摊主听完,陪着二位笑了笑,然后就转身盛豆浆拿炊饼去了。
妇女看到王猛跟捕快打得火热,心里有些害怕,孤寂寂地坐在那里,只想保护住她的孩子。
“大姐,你贵姓?”王猛对母女俩笑了笑,轻声说道,说完就数了十个铜板放在桌子上。
“我妈妈叫孟玉茹。”小女孩快速回答道,抿了抿嘴,向王猛微微一笑。
王猛正想跟小女孩说说话,摊主就端着豆浆跟炊饼走了过来,轻轻的放在张捕头桌前,欢快的说道:“你慢用。”然后就对着张捕头微微一笑,打算离开。
“加上前面她母女拿的那个,一共八个炊饼,四碗豆浆,十文。钱在桌子上,你拿走。”王猛面无表情,语气平和,背对着摊主道。
摊主一听,往桌上看了一眼,连忙微笑道:“王少爷能光临小摊,是我莫大的荣幸,别人请都请不来,我怎敢收你的钱!”
“你小子还真算是个明白人,不错。”张捕头一边吃着炊饼,一边说道。
王猛将十个铜钱往桌子角边盘了过去,对着张捕头说道:“拿去吧,等会儿还得请你帮忙。”
等王猛说完,捕头对着摊主说道:“他叫你拿你就拿去,难道还要送到你手上不成?”
摊主听张捕头这么一说,赶忙拿起铜钱,向着王猛毕恭毕敬道:“谢谢王少爷,谢谢张捕头。”
“谢我做什么,我只管吃,不出钱。你忙你的去吧。”张捕头说完,吃起炊饼,喝起豆浆来。
摊主一听,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慌忙走开。
“这饼好吃吧!”小过一会儿,王猛对着张捕头微笑道。
捕头将口里的饼吞了下去,满脸欢笑道:“你别说,这饼还真不错,就是贵了点,不是天天都来吃它两三个。”捕头说完,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
王猛看着张照吃的特别起劲,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微笑道:“差不多吃好了,你也该跟对面的孟大姐打个招呼吧!”
张照把碗里的最后一点豆浆喝完,掏出手巾擦了擦嘴,看了看妇女,微笑道:“孟大姐好,我是张照,就一捕快,你看得出来。”
妇女看到张照给自己打招呼,心里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结结巴巴说道:“你好,张捕头好。”
王猛见他俩打过了招呼,看了看妇女眼角边那块还没有完全凝结好的伤疤,对着张照说道:“你看到她眼角边那个伤疤了吧?”
张照看了一下妇女,转过脸看着王猛,轻声道:“看到了,怎么哪?”张照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只是见她跟王猛坐在一起,还以为是摔到的或碰到的,所以没加细想。
王猛看到张照一脸的懵逼,就直言道:“是这‘炊饼’用那个棍子打的,就为了一块炊饼。”王猛说完,对着搁在摊旁边的那个棍子指了指。
张照看了一下,回过脸,对着王猛说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不?”
王猛脸色一沉,对着张照不是很友好起来,声儿有些大,好似不耐烦道:“大哥,不是我怎么办,你是执法者,是你觉得该怎么办。早点也请你吃过了,你也得给小百姓出点力不是!”
张照立马明白过来,对着王猛笑了笑,有些生气道:“难怪大家都怕你,原来你小子心眼真多,这下吃了你的饼,我堂堂一个府衙大捕头不乖乖就范都不成了。”
王猛听他这么一说,笑了笑,乐呵起来。
张照看到王猛一笑,连忙端起微笑,向妇女说道:“孟大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说说,这打人本就不对,还敢往女人的脸上打。”
妇女看了看张捕头,又看了看王猛,嘴唇微微地动了两下,又合了上去,总觉得还是密口不开的好。
王猛看到她的眼里极其害怕,鼓励道:“你跟他说说,这件事就该他来管,别怕,老张是个好人。”
见王猛说完,张捕头立马也跟着说道:“大姐,别怕,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这点小事我还是有能力管的。”
妇女看了看他们两人,心里虽然害怕,但看到摊主刚才对待王猛的恭维模样,不免也放下了几分担心,于是小声地说道:“他卖个饼给客人,客人一边付钱,一边去接饼,结果客人没拿好,饼掉到地上。我跟我女儿刚好路过,对一个快两天没吃东西的小孩子来说,这...!我女儿一看他们都不捡,她就捡了起来,立马就跑开了。他就狂喊,抓小偷,抓小偷。我就走过去给他道歉,结果他就给了我一棍子,然后就去追我的女儿,嘴里不停的喊着,小贱人,让我追到,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敢占我的便宜。后面的事,公子你是知道的。”
张照虽听的很费劲,但也总算听明白了,看了看妇女脸上的伤,不是很重,于是对王猛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好?”
“这点伤也不能把他关起来,最多也就是打上一两板子,陪点医药费。前者就算了吧,医药费必须得陪,都是人,哪能白受人欺负。”王猛小声说道。
张照看了看王猛,微笑道:“行,看我的。”转过脸,对着正忙着卖饼的年轻男子道,“强子,过来,找你帮个忙。”
男子走了过来,看着张照,微笑道:“张捕头,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用棒子打了她一下?”张照往妇女脸上看了看,对着男子说道。
“是,她竟然敢偷我的炊饼,不教训一下,我这摊子以后怎么做生意。城里一天新增十几个这样的的人,都像她一样,这生意还用的做吗?张捕头。”男子看都没看妇女一眼,向着张照道。
“我没偷,我在地上捡的,我没偷。”小女孩哭了起来,对着她母亲说道。
张照看了女孩一眼,对着男子道:“强子,小姑娘说她没偷,你听到了。”
“张捕头,她没经过我的同意,捡了就跑,这比偷还可恶。”男子向那对破烂的母女看了一眼,对着张照说道,“张捕头,你不会要帮着这两个脏兮兮的外地人吧!你可是我们平江城的捕快。”
“他们是外地人不假,你打人就是不该,你既然敢打人,就该为你的行为负责。”张照大声道。
“那不知张捕头要个怎样的负责法?”男子微笑道,眼睛里却露出凶光。
“别的不需要,赔上医药费就行。”张照也跟着笑了一笑,语气有些生硬起来。
“那该赔多少?请张捕头报个数。”男子沉下笑脸,声音有些刚硬。
“二两”张捕头说道。
“好,二两就二两,看在你的面儿上。”男子说道。
“看我的面儿,你可以分文不出,这是我大夏国的律法,伤人就该赔偿。”张照瞪了男子一眼,大声吼道。
“那叫她十天后来取钱吧,一天的好心情都给这两个贱人破坏了。”男子心里冒着气,可又不敢在张照面前撒,只好恶毒毒地看着那母女俩,要是能够做到,真想将她们扔到江里去喂王八,顺便将那只王八捉上来卖了。
张照正想说话,看到王猛站起身来,话又缩了回去。张照刚把眼睛眨了一下,那男子就被王猛一巴掌打翻在地,脸立马肿了一大块,口中流出血来。王猛搓了搓手掌,看都没看男子一眼,笑着对张照说道:“叫他十天后到我‘一缕香’取钱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给他四两。”
男子一股脑爬将起来,正要对着王猛动手,张照立马喝住,生怕弄出事来,用手指着男子,大声喷道:“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哥黄天霸很了不起啊?我很是明白的告诉你,就算借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在王猛面前像你这么不知死活。还想动手,我看你是寿星公上吊,找死。”
王猛对着母女俩笑了笑,说道:“我们走。”
被吓傻过去的母女俩站起身,紧紧的跟在王猛和白马后面,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下。
男子心中愤怒难平,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默默地看着张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照看着他一脸无奈的表情,也很是无奈,只好说道:“十天后,你就带着二两银子去‘一缕香’换四两银子回来吧。王猛可两年没打人了,竟然是你给他开的荤,你说你是不是很贱。”张照说完,快速离去,头也没回。
一个过路的读书人看到如此一幕,心中感想万千,失声念道:“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弱者示强,对强者示弱,不智。你能平心待人,人也可平心待你,至善。”说完,慨叹一番,走了开去。
围观的人听后,觉得有几番道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带微笑,逐个散开。
独留男子一人在那里纳闷,愿他想得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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