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正月二十六。
冷风吹得那叶子落尽的梧桐空枝簌簌有声,午睡醒来去小厨房做了糕点,便前往慈宁宫去看望太皇太后。
惠双见我前来,便进去传话,不一会儿又出来请我进去。
斑驳的光影从重重垂纱帷帘后依稀透进,太皇太后背着光端坐在暖阁之下,衣裾在身后铺成优雅的弧度。
太皇太后的丝绸旗装大多带有莲花,虽不繁复,却甚是明快,又不失端庄典雅的风范。
瞧着太皇太后精神气甚好,想必脚上已是恢复,我心下欣慰,徐徐施了一礼,膝盖刚碰触到碧玉地砖,她便唤我起来,且声音不仿佛上次的震慑,而是轻缓如细泉。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紫檀小几上的鎏金鹤擎博山炉吐出袅袅的轻烟,那种淡淡的乳白色,映得太皇太后的面容慈和无比。
“太皇太后容光焕发,臣妾甚是欣慰。”我扶一扶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笑道,“听闻您喜爱糯米,臣妾做了些许糯米骨,还望您不嫌弃。”
“哀家刚喝下松龄太平春,你先搁这儿罢,过会儿再吃。”太皇太后笑容宁和,仿佛一面明镜澹澹。
我了然,此方中的熟地补益肝肾,补血滋阴,当归补血调经,润肠通便,茯苓健脾宁心安神,枸杞滋补肝肾,养阴明目,龙眼肉健脾养心,养血安神,红花活血化瘀,通经止痛,松子仁补气滋阴,润肺滑肠。
将糯米骨盛出置于小几之上,便与她老人家闲话家常,说笑半日,却是小宫女来报端嫔前来,侧首一望,她已掀了百福织金锦帘,盈盈迈进内室。
她屈膝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太皇太后只徐徐喝着宝庐香茶,半响方才吩咐她起来,她倒是不在意,又向我福一福身。
她说了好些慰问的话,殷勤地为太皇太后添着茶水,太皇太后倒是不怎么搭理,只继续与我说话,一直不曾正眼瞧她。
端嫔笑道:“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啊!”
我回答:“是糯米骨,先将糯米用山泉水浸泡一个时辰,排骨则用五香粉腌制,然后糯米捞出来裹着排骨,再用芦苇叶子包好上锅蒸。”
端嫔又道:“那……臣妾可否尝尝?”
太皇太后只淡淡的,并不言语,我见状只好道:“这是我做了孝敬太皇太后的,若是端嫔喜欢,便尝一尝。”
端嫔见太皇太后默许,便含笑坐下,拾起一块缓缓剥开芦苇叶子,然而送到嘴边却迟疑了,也只不过是一瞬,然后轻轻吃着,眼神幽幽不明。
窗外的白梅开得极盛,偶尔有寒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有一角刺银绣蝴蝶裙裾一闪,原来是卿贵妃捧着数册佛经从内室盈盈走出。
头上插戴着绒花与点翠金簪,绒花是浅橙色的,为千叶菊花,而点翠金簪则是蟋蟀。
身着杏黄色丝绸旗装,繁复却不缭乱,袖口伴着一只只刺银的蝴蝶,并蒂菊花郁郁而绽,雅致却不失娇艳之气。
我起身向她福了福身,她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嘉宜已经将佛书抄录好了,花卉也换了新鲜的水。”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嘱咐她坐下,又吩咐小宫女上茶。
“昨日河南驻马店新供了一批黑芝麻,嘉宜命人用石器研磨了,想着能乌发健脾,晚些时候与冰糖一块儿煮了,便给皇祖母送一碗过来,冬天里吃芝麻糊最好了。”卿贵妃说着,取过凤凰单枞喝了,小指大的东珠耳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晃如星辉。
太皇太后答应了,又向端嫔道:“哀家要歇息了,你回去罢。”
端嫔眼眸一垂,答应着去了,不久我也告辞离去。
……
布步织锦摘窗并没有完全关上,宁静的月色透过云层,让幽暗的银芒如水银般泻了一地,在这个无眠的夜晚透露着心事。
千嬅与灵雲端了晚膳进来,皆是家常的菜肴,主食是肉桂羊排粥,另有五荤五素:花瓣鱼丸汤、盐焗鸡、油炙骨、木犀肉、腐乳炖鹅肉、椒盐山药豆、小炒黄瓜片、清炒香芹豆角、蚝油杏鲍菇、花生芋粉团子。
天冷,我懒得自己下厨,三餐都是小厨房在做,可吃得久了,也开始腻了。
我指一指那道腐乳炖鹅肉,懒懒道:“这鹅肉变来变去总是一个味儿,先别做了。”
秋羽答应了,我刚吃了几口,却是见小顺子急三火四地奔进殿中。
他紧迫道:“娘娘,不好了!贵妃娘娘回宫后一直拉肚子,如今都快虚脱了,端嫔小主也百般不适!太皇太后召集了太医在承乾宫,正着人请您过去呢!”
暗知不妙,忙吩咐秋羽备了肩舆,听着夜行小太监稳重的脚步声落在镂花青石板上,心下闷闷的,抬头一望,只见宫墙红壁深深,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披着生冷的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