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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到了交泰殿,侍卫与太监并不拦着,想必是梁九功已经交待过。

    我盈盈进了御书房,一重重通天落地的明黄色赤龙祥云帷帐低低地垂着,将白日笼得如黄昏一般,玄烨正在批阅奏折。

    他抚着额头,身上明黄色的黑狐貂氅衣,绣着正红、宝蓝、碧青,缠成绵延不尽的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却衬得他的脸色是那样疲惫,仿佛烧尽了的余灰。

    “你来了。”玄烨似乎是辨别出了我的脚步声,只是那声音有些沙哑,仿佛铁片相互摩擦。

    我轻轻“嗯”了一声,走得近了,将几片新鲜的薄荷叶放进八珍兽角镂空香炉里,那浓郁至甜腻的百合香便多了几分清醒的气息。

    又绕步到他身后,缓慢而有节奏地捏着他的肩膀。

    “红袖添香在侧,再难的国事也不难。”

    低眉,对上玄烨的眼,不由得一惊,他许是许久未眠,眼微微肿着,暗红的血丝布满青白色的眼底,如纵横交错的血网。

    从胡桃木剔红八宝瑞兽食盒里端出一个个彩绘灵芝瓷碗,柔声道:“这四道菜是我亲自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玄烨的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是得到糖果的孩童,先是喝了热汤暖胃,又将其他菜肴悉数吃下,只不过因为满腹心事,只赞美两三句便沉默了。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吴三桂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提出“兴明讨虏”,将矛头指向朝廷。

    孙延龄叛于广西,耿精忠叛于福建,尚之信叛于广东,各省心腹一齐叛变,四方震动,人心动摇。

    康熙十五年五月,福建、广东、广西、陕西、湖北、河南等地都有将领响应吴三桂,在湖南沿江布置防御工事,不敢再向京城发展。

    玄烨抓住机会调整战略、安排兵力,他坚决打击吴三桂,而对其他的反叛者却实行招抚,通过分化力量而孤立吴三桂。

    军事上仅以湖南为进攻的重点,同时能够充分信任汉将,这样就鼓舞了朝廷军队的士气,以王辅臣败降平凉为转机,形势渐渐有利于清军发展。

    阳光静静地铺洒在宫苑的各个角落,与他说了一会儿家常,他的青丝里有藏不住的白发,如僵硬的蓬草,一丝一丝扎着人的眼睛。

    我心疼道:“玄烨,政事固然要紧,但你若把身子搭进去了,便是群龙无首,谁来主持大局呢?”我见他神色凝重,又道,“你不是说因郑经部争据福建漳、泉、兴、汀等地,耿精忠腹背受敌,已仓促撤兵请降了么?且那尚之信也相继投降,孙延龄又被吴世璠杀于桂林,如此看来,吴三桂已失了左膀右臂。”

    玄烨剑眉深锁,曲折成川,低沉道:“现下我军集中兵力进逼长沙、岳州,但吴三桂聚众固守。两军在江西,吉、袁二州、广东韶关、永兴和广西梧、浔二州及桂林等湖南外围要地反复争夺。我军将帅每多观望,旷日糜饷,在军事上仍处于相持阶段。”

    我取出那块定情的玉佩,低眉道:“还记得你给我这块玉佩时说的话么?你说,咱们都要好好的。”

    玄烨眼中一亮,想必是不曾想我时刻佩戴着。

    他起身拉住我的双手,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怎的现在才来看望我?”

    我纳闷道:“你不是下了令,一律不许嫔妃打扰么?”

    玄烨轻轻地吻了我的眼睛,他的嘴唇很柔软,覆盖在眼睑上,温热的气息,有淡淡的薄荷清新。

    “你不一样。”玄烨凝眸于我,声音轻柔得如新绽的白棉。

    我面上一热,忙避开他的目光,毫无痕迹地挣开他的手,窘迫道:“我约了倪霜与清若今夜到绛紫殿用膳,先回去准备了。”

    不料刚迈开步伐,才走了几步,腰间便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抱住,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喃喃道:“留下来陪我,晚膳让小厨房做便是。”

    窗外的的枯枝参树被雪花覆盖,在风雪中凝结成冰,银装素裹,一簇簇,一团团,晃地人心醉神迷。

    殿内香风细细,淡薄如天上的浮云。

    “我许久没睡个好觉了,陪我躺会儿罢。”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手来到紫檀木床榻,他褪下了如意帽与厚重的外衣,拉过一床彩云蛟龙织金锦被盖在我身上,又盖了自己的。

    偶尔有寒风卷过,吹动帐帷下系着的涂金镂花银薰球,仿佛夜半细雨簌簌。

    ……

    康熙十七年正月十七。

    晨起拿了青盐搽牙,用茶水漱了口,方才开始梳妆。

    千嬅认真地篦起小两把,用一枚苗银珠花固定住,方才开始插戴其余的。

    珠花为枫叶图案,缀着各色水晶,更添清光熠熠,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

    另一侧的绒花为几朵白茉莉的图案,绿油油的叶子上栖息一只小瓢虫,甚是可爱。

    她一边插戴,一边说起近日嫔妃们的动静,其实并无什么大事,无非是谁对谁冷嘲热讽,谁又指桑骂槐罢了。

    我有心栽培她,若是她足够机灵谨慎,今后会为心腹。

    我随手取过东珠耳坠戴上,淡淡道:“这些都是小把戏,今后有大点儿的事才说。”

    千嬅答应了,却是秋语掀了锦帘进来,捧着金漆兽面柏木方盒上前,眉开眼笑道:“娘娘,这是方才苏麻姑姑送来的,说是太皇太后用了三盒丹桂膏,这半个月来脚伤好了许多,走路不用搀扶着了,甚是高兴,便将这新贡的斗篷赏了您。”

    这样骤然赏赐,着实令我大吃一惊,欣喜之余不由得细细瞧着,那玄狐皮乌黑如墨,唯有顶上一须银毫明灿,整张皮子油亮水滑,里子却是绣着朵朵西番莲。

    我知晓皮货素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说,更兼是吉林将军的贡品,一年也不过一两件,是一等一的好货。

    千嬅笑盈盈道:“娘娘若是穿上了,定是咱们后宫第一美人儿!”

    “今日是吃蜂蜜了么?小嘴这样甜。”我轻轻推一推她的脑袋儿,择了七宝琉璃镯子套入手腕中,“这会子没什么要紧事儿,去慈宁宫谢恩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