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极为皎洁,天阶夜色凉如水,犹如无边无际的水银从三千尺泼洒下来,银辉如瀑。
我一向浅眠,听到翅膀煽动的声音便从七宝琉璃榻上起身了,我知道,是小小回来了。
“主人主人我回来啦。”
小小的声音稍稍有些大,我生怕它吵醒了在门口守夜的小顺子,赶紧把食指竖立在唇边:“嘘!小声点。”
小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表哥居然给她掀红盖头,还把那顶价值连城的鲛绡宝罗帐赐给了她,本宫三番两次向表哥讨要,他都不舍得给,姜焓倒好,没吭声就得到了。你明日一早就去告知她们,虽然盛夏早已过了,可本宫还是燥热,让她们吹些风,本宫也好凉快凉快。”
她们?指的怕是荣嫔等人了,不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事,可我心里也不免冷笑。
夜风吹过光秃的枝桠有霍然的冷声,檐下昏黄的宫灯摇曳出碎金似的斑驳光影,仿佛又冷又沉的浮华一梦。
隐隐约约听见从结果的枣树上传来蝉鸣声,低沉而悠远,很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模样。
过了两日终于知道卿贵妃所说的吹风是什么了,长街、上林苑,甚至是茗湘苑,只要是后妃时常出现的地方,都有宫人三五一簇在窃窃私语,弄得流言蜚语满天飞。
主角自然是我了,只是说的话实在是令我百感交集,像打翻了心中的五味瓶。
一一孤女争宠。
呵!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现下她可以称心如意地凉快了。
这些都不是我自己听到的,而是秋语她们偶然听闻后转告我的,而我却不故意避嫌,依旧大大方方做该做的。
当年我只是一个襁褓婴孩便被父母遗弃于南少林,是寺庙的和尚发现了我,将我收养。
有多少个黑夜,我都在独自向往父爱与母爱,我多次幻想我的父母是因贫穷无法抚育才如此。
昔年的往事忽然缠绕在心头,我的心情如湖水一般凄凉着。
……
康熙十六年十月初三。
这一日晨时我正在读诗,却是听闻绛紫殿迎来客人,不是倪霜又是谁?她怀中抱着一个女娃娃,眼睛极像她母亲,明眸点漆,煞是水灵。
贞宜在公主里排行第四,名爱新觉罗-涟心,三岁半。
正巧灵雲去尚花房捧来了一大束天竺葵,细细放置在白地矾红彩描金寿星公骑鹿花樽之中,那样明艳的颜色,逗得贞宜看个不止。
我欣喜地迎上前去,摸一摸她肉嘟嘟的粉颊,道:“姐姐怎么把涟心给带过来了?”
倪霜笑道:“宜嫔这会儿陪太皇太后在宝华殿诵经祈福,涟心便由我来带。”
我吩咐小厨房做几道点心来:芝麻南糖、柿霜软糖、蜜饯菱角、鸭血糕、豌豆黄、红豆绿豆糯米糕。
涟心这会儿像是我小时候的模样,一见着好吃的便眼馋,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一桌子美味。
我轻笑一声,拾起一块豌豆黄递给涟心:“想吃什么自己拿便是。”
她伸手接过,声音稚嫩道:“谢谢宁娘娘。”
看着涟心咀嚼着豌豆黄,忽然想起一事,道:“宜嫔无生育过,不知会不会带孩子?”
倪霜欣慰地笑了,道:“宜嫔虽无生育过,带起孩子来却十分用心,再说涟心夏日里爱生痱子,翊坤宫是六宫中最为凉爽的一宫,的确是个好去处。”
涟心坐在倪霜的大腿上,悠闲地晃动着小腿,又拾起一颗饱满的芝麻南糖吃着。
忽然听得“吱吱”一声轻响,只见一只红松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见着几个人面面相觑,又即刻掉头钻入帐帷之中。
涟心见了咧嘴轻笑,拍着小手,连连道:“小松鼠!小松鼠!霜娘娘,您瞧,小松鼠!”
涟心欢快的笑声传遍绛紫殿每一个角落,犹如三月清风拂动檐间的风铃,听得人心荡漾,不免心意迟迟。
倪霜见涟心高兴,自己也笑得更为欢喜,她的眼神仿佛太液池的水,温润得能溢出来。
我心下知晓,孩子是母亲的全部,若孩子平安,便是母亲最大的安慰。
倪霜渐渐合拢了笑意,对我深深道:“小焓,人生在世,会遇见许多人,有人疼爱,有人呵护,也有人嫉妒,有人怨恨,你只需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无需为那些人伤神,爱你的人只会更爱你。”
孤女争宠一事我从不向她诉苦,她却懂得,这是她这个月来第三次宽慰我。
我微笑道:“活在别人的目光中,迟早会迷失在自己的心路上。”
两双手紧紧交握,她的手心比我温热许多,那种温热仿佛透过肌理渐渐渗入心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