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江户长长舒了口气。
本想知道是谁以后就痛痛快快杀过去,没想到等来的那个人却是大唐的国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湖的困惑,原来最后还是要去庙堂中去寻找答案。
江户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轻声笑了笑,把手中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油灯中,眼神平静。
…………
世人都说长安好,却不知长安催人老。
长安城很大,大到站在长安城墙上,入目所及的,都是长安的巍巍高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男人的地方,就有青楼。
醉仙居,是长安城最好的青楼。
醉仙居的头牌姑娘,即是整个长安的头牌。
今天刚入夜,华灯初上,醉仙居已人满为患。
因为今夜,仙人居的新晋头牌苏陌,将会第一次在醉仙居公开献舞。
这个消息前一天刚刚传出,便是惊动了长安城大半的花花公子。
然而,今日醉仙居的公卿大少们焦急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却只是等来了醉仙居老鸨满是歉意的声明。
说什么苏陌姑娘身体不适,今日献舞就此作罢。
“早点不说?小爷们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就是为了听你这老鸨放屁?”台下有一桌公子哥满脸怒色,不满的摔碎杯盏,大声叫嚣。
“今天苏姑娘不出来,我让人拆了你这破楼你信不信?”又有人起身附和,言语中满是威胁。
依然能从眼角皱纹中窥得当年一丝风情的老鸨闻言,只是继续微笑的说着抱歉。
然而,这些贵公子哥们言语间却是越来越过分。
“赶出去。”老鸨眼中终于露出寒意,声音却是异常好听。
几十名穿着深灰杂役服饰的男人们拿着粗大棍子,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撵人。
嘴上叫嚣的厉害的公子哥们见状,却也不敢让随身护卫还手,只是悻悻然叫骂着离去。
唉,明天长安的花边小报,指不定又要怎样公开污蔑本公子的风姿……不少贵公子在走出醉仙居时,心中都是如此懊恼。
此刻,醉仙居最高层一间极大的闺房中,苏陌正盘坐在茶案前沏茶。
苏陌肌肤雪白,眉眼柔和似是含着一汪春水,唇瓣丰润且富有光泽,鼻梁不高也不低,挺得恰到好处。
因为独处闺房,所以苏陌穿的随意,身上只披着件白色里衣。
在她倒茶吹茶的动作中,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里衣下鲜红的肚兜,与一抹细腻的雪白。
柔顺的长发随意用一条红绸带扎成一股,平添一股魅惑之意。
要是此刻有男人坐在房间里,怕是会忍不住内心生腾的欲望,将其就地正法。
苏陌闺房正对外街的落地木窗此刻大开着,有微凉的夜风倒灌进房间,摇曳着红烛。
透过落地木窗,苏陌能够在房间里俯瞰大半个长安的繁华夜景。
就在苏陌眯眼向外眺望时,房门被人推开。
进来的,正是之前在楼下处理骚动的老鸨。
她看着衣冠不整的苏陌,无奈的挑了挑眉,坐到苏陌对面,“今天晚上的献舞是你提出来的,为何你又要临时变卦?”
“因为江户。”苏陌眉眼中泛起柔色,抿了口清茶。
“长安城有姓江的公子哥?”老鸨眼中有着不可思议,“我的记忆力现在这么差吗?”
“以前有。”苏陌瞥了眼老鸨刻意矫揉造作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是洗剑池的剑子。”
“还没死?”老鸨笑嘻嘻的表情收回,“书院的人出手,怎么还能活着?”
“书院埋伏他的人,被他反将了一军,全死了。”苏陌有些头疼,“他现在已经到了渝州城,最快三日,便能直至长安。”
“上面的意思是?”
“这样对你何其不公平!”老鸨眼神中满是愤怒,“那群思想龌龊,只懂得这些下三滥手段的酸腐儒生,我呸!”
“还是有用的。”苏陌抿了抿嘴唇,眼中迷茫之色丛生,“这只是那群肚子里没有寸墨,只有黑水的老混蛋们计划的第一步。”
“权且走着看吧。”
…………
站在渝州城城墙上,借着墙头摇曳的火光,江户凝望远处,思考着一些事。
直到耳边先后响起铠甲磨擦的碰撞声和轻灵的脚步声。
江户这才回头,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林天琅,和一名穿着铁甲的将领。
江户脸上露出笑容,先朝着林天琅行礼,“姚姑娘就拜托林兄替我照顾了,无论她去哪里,烦请林兄派人护她一二。”
等到林天琅回礼后,江户朝着那名身着铠甲的将领行礼道:“散财沟攻城弩的来源问题,烦请将军了,一有结果,请即刻告知于我。”
“都是小事,公子言重了。”将领爽朗一笑,同样躬身回礼。
“那我就此别过,将来有时间路过渝州城,一定和二位不醉不归。”
江户握紧长剑,对着两人颔首后,脚掌点地跃上墙头,然后一跃而下。
三丈高的城楼在江户面前就像是三尺高的土台一样,被轻松翻跃。
江户轻舒一口气,稳稳落在地面。
他直起身,吹了声口哨。
一直在城外的老黄闻声而动,奔到了江户身边,亲昵的蹭了蹭江户。
“这轻功,在这世间当属顶尖。”不知道姓名的将领看着江户轻松的一跃,忍不住挑了挑粗实眉头,由衷赞叹。
“可惜了。”看着江户纵马远去的背影,将领眼中的赞赏消失不见,只剩下世故的圆润,“他爹的事情,会让他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
“所以?”林天琅的眼睛在黑夜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
“要加价。”
“好。”
“洗剑池的人,就是痛快。”
“希望您的消息到时候不会让我们不痛快。”黑夜中,将领没有看到林天琅眼中掠过的杀意。
“有何凭据?”蒋忆南收敛眼中不觉间升起的狂热,脸色一板,故作平静。
你让我证明我叫江户,同大师兄时常问我如何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饭有何区别?
“那……”江户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正往这里慢慢挪步的老黄,“凭那匹马?”
蒋忆南转身,看着老黄浑身土黄色的毛发,眼睛再度亮起。
他看到了老黄那金黄色的鬓毛。
果不其然,高手的坐骑就是不一般……蒋忆南眼神一喜,对着江户弯腰施礼,“请少侠稍后无论如何要同我移步天泉县城。”
“给我个理由。”江户差点翻白眼,你让我去我就去?
“阁下身为洗剑池这一代的剑子,莫不是不敢接受我的挑战?”蒋忆南脸色顿时难看,“还是看不起我,不屑接受?”
天下数的上号的武学宗门,大唐独占七成。
这七成中,最顶尖的,当属洗剑池。
并不是因为洗剑池的弟子很强,而是因为洗剑池的池主很强。
强到每一任洗剑池池主,于这世间都近乎无敌。
洗剑池每二十年选立一名代表洗剑池年轻一辈最高战力的剑子,出剑池游历天下,接受世俗武夫挑战。
谁击败剑子,谁就有资格进入洗剑池的剑池中,选一把剑。
“等等……”江户感觉后背一凉,“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剑子?”
还有,剑子这个名字真的好贱,都和师父讲过好几次了……江户叹了口气。
“胡说!大唐洗剑池各分舵近两日在州县内到处张贴告示,对了,告示上面还有你的画像。”
蒋忆南从怀里掏出张黄纸,然后沉默了会儿,“负责画像的画师,是与你有仇吗?”
江户伸手接过,然后感觉胸口一闷。
纸上,写着小段的文字,画着一张画像。
画像中,一个满脸麻子,嘴角流着涎水,看上去奇丑无比的年轻男人正牵着一匹浑身涂抹着金粉的骏马。
东方破……江户狠狠揉烂画像,抬起头看着蒋忆南,声音冷冽,“我接受你的挑战。”
被两名士兵缚住双手的姚梦突然颤抖了一下,她感受到了江户身上涌出的一股冰寒。
这禽兽,怕是要被揍得很惨……她抬头,看着兴奋起来的蒋忆南,嘴角抽了抽,心中为其默哀了几分钟。
…………
幽州城最近出了件大事儿。
从三品的州牧刘汕被烧死在府邸,成为了最近幽州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时间,幽州百姓都觉得是老天开了眼,收了这狗日的王八蛋,竟是没有一人念这位刘大人的好。
从三品的高官死了,第二日早朝便是震惊朝野。
听闻长安太极宫内天子震怒,立刻派出天使携尚方宝剑下榻幽州查明真相,决不让大唐官员枉死。
不过这些事儿就像是天边的云彩,离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还是太遥远了些。
川越今天穿着件白色里衣,外面套着件蓝色半袖,头戴黑色幞头,提着个包裹,骑着匹刚买来的骏马,出了幽州东城门,朝着东方而去。
两天的时间,他把在幽州城的地契祖宅,外加城外的几亩薄田卖了个干干净净,换了三十五两银子。(注一)
川越坐在马背上,摸着怀中换成银票的这笔巨款,满足的叹了口气。
这可是相当于前世自己那个小县城的一间房子了,就这么揣兜里,罪过罪过……
川越凭借着记忆,出了幽州城便是向北绕行,抄着一条近道直奔天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