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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突兀钻出的弩箭撞散无数雨滴,在锐器破空的尖啸声中,倏然接近了马车车厢。

    然而,就在弩箭即将撞上车厢的瞬间,一股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劲气忽然自车内迸出。

    浩荡劲气所过之处,雨水被瞬间蒸发。

    贴近马车的弩箭,更是瞬息间被撕裂成一条条絮状的纤维,被雨滴砸落进地面。

    暴雨的连绵雨幕,在劲气爆发后,竟是被生生割裂了几秒才重新续上。

    “三品小宗师!”阴暗处,有人望见这一幕,震惊出声。

    同时,黑色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掀开,走下一名提着夏人剑的中年剑客。

    “剑魔黄乞儿!”阴影中,有窥探的密谍认出了剑客,当下便是难以自制的惊愕出声。

    声音中,有困惑,有不解,还有更多的仇恨。

    “他活着,还成了三品小宗师!”

    一瞬间,这条消息透过阴暗处的诸多密谍,传递向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暴雨瓢泼,浸透了黄乞儿的黑衣,但却没有淋湿他的发丝。

    他轻轻扫了一眼四周,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剑。

    雨很凉,他的剑很热。

    他的剑,此刻像他的心一样热。

    所以拔出鞘的剑刃触及雨丝,瞬间便氤氲出无数乳白色的雾气,将黄乞儿整个身子掩在了白雾中,显得有些仙气飘飘。

    黄乞儿叹了口气,轻声道:“诸位可以现身了。”

    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人应答。

    迎接黄乞儿言语的,是接踵而来的数支弩箭。

    手臂般粗细的弩箭此刻不再射向马车,而是精准射向了雨中傲然站立的黄乞儿。

    黄乞儿听着弩箭的破空声,再次叹了一口气。

    随着叹息声的响起,一圈劲气自黄乞儿周身荡起,将他身边的雾气卷向四周。

    雾气迅速黯淡消散的同时,黄乞儿的身子动了。

    脚掌重重踏在水面上的声音响起,黄乞儿主动冲向了朝他射来的弩箭,然后挥剑斩了出去。

    弩箭速度极快,但黄乞儿挥剑的动作却是慢的令人发指。

    然而,极快的弩箭终究比黄乞儿挥剑的动作慢了一瞬。

    所有人眼里黄乞儿手中速度极慢的剑,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瞬息而至的弩箭箭尖。

    撞上众多弩箭其中的一支后,黄乞儿手腕极速摆动,随之迅速撞向了另一个方向而来的弩箭。

    黄乞儿手中的剑,像一个拨浪鼓般,重复如此的前后左右摆动了几下。

    然后,黄乞儿收剑入鞘,定住了身子。

    同时,那数支朝着黄乞儿射来的弩箭,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化为无数绽放的木絮,崩飞四散在朱雀大道上。

    极快与极慢诡异的扭曲结合在一起,让暗处观察的众人都是瞬间觉得一阵胸闷。

    环视了一眼周身满地的木屑,黄乞儿呼了口气,神情平静,呼吸平稳道:“你们确定不动手了吗?”

    雨很大,除却黄乞儿的声音,周围只听得见雨滴捶打在瓦片和石板上的滴答声。

    “唐人依旧如此这般懦弱?”黄乞儿嘴角微微翘起,轻轻叹了口气。

    黄乞儿的话音刚刚落下,十数道黑衣身影便是突兀出现在街角的四面八方,朝着他冲了过来。

    黄乞儿目光扫了一圈,然后轻轻皱起眉头。

    这十数道身影,虽然都是蒙面黑衣,但步法身形却是大不相同,并非传承一处。

    他们手持的兵器也是各异。

    有的持剑,有的握刀,还有的用一些少见的奇门武器。

    这些出现的黑衣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眼中都闪烁着仇恨与被羞辱过后的愤怒。

    是我的话,成功激怒了他们吗?唐人的性情啊……黄乞儿轻叹了口气,再次拔剑。

    很明显,这些黑衣人都是分属长安各门各派或某些权贵的暗谍。

    他们的任务应该只是暗中观察西夏使团的动向,而并非刺杀。

    黄乞儿的一句唐人依旧懦弱,成功燃起了这些人强压的怒火与怨恨,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决定要配合暗杀者,杀掉黄乞儿,杀掉收容黄乞儿的西夏皇子,拓跋叶。

    十年前的事情,果然是天怒人怨?

    黄乞儿想到这儿,握着剑的指节泛起青白色,其一直平静的眼睛里终于露出出奇的愤怒。

    心中有气,便要发泄。

    他低吼一声,踏着水坑,迎面冲了过去。

    他瞬息之间奔到了一名握着马刀的蒙面人身前,轻轻将手中长剑探了出去。

    蒙面人的清晰看到了黄乞儿刺向自己腹部的长剑,然而他却来不及挥刀格挡。

    像是拿刀切瓜般清脆利落,黄乞儿的长剑轻松捅进黑衣人的腹部。

    捅进去的瞬间,黄乞儿长剑上的剑意便是化成一条条细蛇倏然扎进了黑衣人的四肢。

    黄乞儿一脚踹上黑衣人的胸腔,顺势借力抽剑斩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着一名握着横刀的黑衣人。

    而当黄乞儿抽剑的刹那,那名握着马刀的黑衣人四肢瞬间爆出一个个血色窟窿。

    握着马刀的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然后重重砸在地面上,氤氲出一圈圈、状若莲花的血色涟漪。

    他已失去神采的眼睛告诉着世人,他已然死亡。

    然而,他的身子,还躺在地面上一颤一颤的,并不断浮现出新的血坑。

    那是黄乞儿的剑气点燃了他体内的真气,引燃了他的经脉。

    …………

    追风殿、千鸾阁、百草堂、青衣坊……

    黄乞儿每杀死一个人,便能从他们施展的武学中判断出所属的门派。

    洗剑池……他挥剑划过最后一名持剑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十三个人,他稳定挥出了十三剑。

    一剑杀一人,犹如吃饭喝水那般轻易简单。

    这时,滂沱的大雨中,响起了无数铠甲碰撞的声音,响起了马匹粗重的喘息声。

    黄乞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列列身着红黑甲衣的唐兵。

    唐兵队伍最前方,正是下午接待西夏使团的司言礼。

    此刻司言礼的眼中满是慌乱与惊恐,急促的催促着身后唐兵。

    黄乞儿收回目光,轻扫了一眼身边的尸体。

    此刻他眼中的愤怒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疑惑与迷茫。

    他收剑入鞘,然后于大雨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燕王府邸,后院一处亭台。

    瓢泼大雨打在亭台的砖瓦上,砸出阵阵犹若编钟的脆音。

    听着嘈杂的雨声,站在亭下的李勋狭长眉下露出思索的神色,久久无语。

    “你是说,有人动用了军方的破城弩?”李勋轻揉眉心,扭头望向亭子角落半跪在地上的一名密谍,声音中带着点不可思议。

    “是。”密谍语速极快,“就在朱雀大街。”

    密谍说完后,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剑魔黄乞儿现身,杀死了十几名各处暗谍。

    “但是这些暗谍都在我们的监控范围内,所以可以断定,真正的暗杀者另有其人。”

    “有意思。”李勋嘴角翘起一个并不如何明显的弧度,“通知裴宿,就说江户已经知道了黄乞儿到了长安。”

    “是。”

    …………

    长安城由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组成。

    沿着长安中轴线的朱雀大街直行,穿过守备森严的朱雀门,便是进入了皇城。

    长安城百官的行政衙门以及官署,均座落在皇城。

    皇城和宫城隔了一座承天门。

    穿过承天门,便入了宫城,进了皇帝的居所。

    此刻,长安宫城太极宫,太极殿。

    无数点缀着夜明珠的金砂吊台悬在太极殿的穹顶,每个吊台上,都有着不多不少九只红蜡燃烧着,将太极殿照的宛若白昼。

    红蜡的烛火,照亮了殿内支撑穹顶的盘龙金柱,也照亮了皇帝此刻晦暗的眼神。

    往日里空旷的殿内,今日为了迎接西夏的迎亲使团,特意左右横列摆了两排檀木酒案。

    酒案后,此刻跪坐着几十名长安城内的高级官员。

    右列为首的酒案后,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的拓跋叶神色平静淡然的坐着,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这个大唐的皇帝。

    这个天下最强帝国的统治者,唐帝李淳。

    李淳穿着黄袍的身子轻轻靠在龙椅上,不大的眼睛扫视着殿内所有低垂着头颅的大臣们,脸色平静不见喜怒。

    殿内很静,只听得到李淳手指轻敲椅子扶手的声音。

    李淳脸虽平静,但场中的所有大臣都从他轻轻敲击扶手的频率中,感知到了这位帝王的怒火。

    沉默许久之后,李淳开口了:“让霍联上殿来见朕。”

    负责拱卫宫城安全的,是拥有一万兵员的铁甲禁卫军。

    长安城极大,常住人口加上流动的商队和驻军,人数常居在百万左右,这单靠京府尹手下千百号捕快维持日常治安是全然不够的。

    所以长安城内九条大街主干道及皇城、宫城均由铁甲禁卫负责治安管理,其余复杂混乱的街巷则归京府尹治理。

    而宽阔的外郭城,则是驻扎在京郊的左右羽林军交替轮换守城。

    李淳口中的霍联,便是这一万铁甲禁卫的将军!

    …………

    随着小黄门的传唤,霍联从宫墙上退下,冒雨披甲入了太极殿。

    霍联身上穿着一身鳞片交叠的黑色甲衣,走动之间,裙甲磨擦出的金属脆响,给大殿平添一股肃杀之意。

    霍联人至中年,未戴头盔的发丝却已然灰白,明显是心神过于操劳所引起的早衰。

    霍联跪倒在地上行礼,恭声道:“臣霍联,叩见陛下。”

    看着霍联两鬓灰白的发丝,李淳古井不变的眼中终于闪过淡淡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先平身。”

    看着霍联慢慢挺直的身子,李淳看了一眼拓跋叶,问道:“你可知朕唤你来的原因?”

    霍联粗实的眉毛挑了挑,脑袋微不可见的朝着拓跋叶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声音嗡嗡,“总归不是找末将来喝酒吃肉的。”

    李淳嘴角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睛稍微瞪大了些,“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可知,攻城弩乃是军中重器!怎会流落到三军之外?

    “体积那般巨大的攻城弩,也能被人运进开远大街,刺杀他国皇子,朕要你这禁卫军还有何用?

    “朕限你三天之内,查清那批攻城弩的来龙去脉。

    “这般过失你倘若不能将功补过,到时就休怪朕无情无义!

    “泸州百姓,可还盼着你这位三品大员告老还乡呢!”

    李淳言罢,怒拍龙椅起身,转身愤然而去。

    没有人看到,李淳起身后,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平静悠闲。

    李淳走后,满殿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下都是好生尴尬。

    站在原地的霍联眯起眼睛,稍稍瞥了一眼拓跋叶,眼中闪过一抹森冷。

    拓跋叶将一切尽收眼底。

    于是他望向霍联的眼睛里,也是慢慢弥漫上了一层冰霜。

    …………

    夜已深,江户撑着伞,站在了开远大街同朱雀大街的转角处。

    看着两侧街道破碎的石墙,江户捏着伞柄的右手骨节泛白,轻声开口,“人就是死在这儿?”

    “是。”

    看不到的阴影处,有声音晃晃悠悠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