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鱼肚白悄然出现,驱散了天地间的黑暗,带来耀眼晨曦。
晨曦的亮色映进渝州城一条小巷,将小巷内一处面积颇大的院落照亮。
院落里,姚梦穿着身白色带花窄袖胡服,打着套自小在寨子里学的拳法。
随着时间的流逝,巷子里经过的人越来越多,渐渐人声鼎沸。
伴着街外传来的喧嚣声,姚梦擦去额前渗出的晶莹汗珠,也终于打完了这套拳法。
“好拳!”房顶上,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盘腿坐着,看着姚梦额前散落的发丝,鼓掌赞叹。
“你怎么来了?”姚梦看着房顶上的林天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来看看你。”林天琅从房顶跃下,松了松袖子。
他看着姚梦,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到些别的情绪,“江户昨天走了,连夜走的。”
“我知道。”姚梦看着林天琅眼中密集的血丝,皱了皱眉,“你昨夜一夜没睡?”
“没有。”林天琅揉了揉眉心,然后提了提圆领,声音中却满是自得,“在下不才,好歹也是洗剑池渝州首席,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好不?”
“我打算呆在渝州了。”姚梦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开个饭馆。”
“这两天我发现,渝州城的饭菜都太辣了。”姚梦沉默了会,笑道:“他不爱吃辣。”
林天琅看着姚梦笑起时两颊微陷的酒窝,突然有些羡慕起江户。
他眼睛转了转,笑道:“巧了,我也不爱吃辣。”
不出所料,他看到了姚梦的又一个白眼。
…………
渝州城这边阳光明媚灿烂,但挨着渝州城不远的蓉州城此刻却是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街道上来往的各式人群,撑起五颜六色的油纸伞,绘成了一道颇具古风气息的唯美画面。
站在客栈门口欣赏了好久的川越眯起眼睛,忍不住赞叹:“啧啧,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场景,真切看在眼里,带给人的感官冲击真真的不一样。”
外面虽然大雨倾盆,但丝毫阻隔不了他早已规划好的行程。
“戴个斗笠,骑着马在雨中狂奔,光是想想就很奥利给啊!”
川越自顾自挥了挥拳头,已经开始幻想等会自己在雨中驰骋的潇洒身影了。
揉了揉脸,压下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川越披好之前早就备好的油绢衣,戴上顶斗笠,牵着刚喂饱的马儿,出了客栈。
刚出客栈,感受着雨滴砸在斗笠上的沉重感,川越听到了一些声音。
有雨珠砸落在青石地面的低沉声,有雨珠碰撞在油纸伞上的闷哼声,有雨珠砸散在自己斗笠上的破碎声,还有雨珠划过檐下青瓦的清脆声。
更有刀剑相交,钢铁入肉的细微厮杀声。
厮杀声似乎是自客栈背后传来。
那里是一条泥泞的小道,平日里没有几个人走动。
“人数不多,多人围攻一人,最高的六品境界。”
川越耳朵动了动,心中做出了判断。
他叹了口气,要是在天朝,他肯定是能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现在毕竟有了五品的武道境界,总得干点什么不让自己苦练的武艺生疏吧……川越找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抽出马背上架着的长剑,转身拐进了小巷。
越往前走,打斗的声音在耳边便是愈加清晰明朗。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一直在不远处若有若无传来的打斗声消失了。
川越眉毛凝起,静静站立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奔出了小巷,看到了那条泥泞的小路。
小路上,一个人靠着身后砖墙坐在地上,双腿正无力虚蹬着。
那是个作着苦役打扮,穿着灰色半袖的男人。
男人眼睛瞪得很大,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唇边不停冒出红色的血沫。
他似乎听到了身边滴答着水渍的脚步声,于是艰难扭头,看到了川越。
“救我……”他声音颤抖,气若游丝。
川越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身子。
他看到了男人身上密集的伤口,和胸口插着的那柄红穗飞刀。
川越看着飞刀上极其鲜明的绿色,再细细看了看男人已经泛黑的嘴唇,诚实道:“救不了。”
男人突然笑了笑,然后艰难从怀中抽出一个灰黑铁盒,有些喘不过来气,“拜托少侠,把这个带到长安城的琉璃馆。”
话还未说完,他又是剧烈的咳嗽了两下,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水。
他感受着嘴里的酸涩,摘下腰间的钱袋,扔到川越面前,“里面有几十两碎银和一些闲散的铜板,就权当少侠沿途的路费了。”
“帮我带一句话给琉璃馆老板娘,就说……就说我许酿这辈子没机会娶她了,让她尽早找人嫁了吧。”
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已经被黑血涂满牙床的黑牙,眼中带着不甘,脑袋一歪,绝了生气。
川越捡起铁盒,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只是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
香囊上针脚粗糙,隐约还能看到几个干涸的血点,估计是缝制时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眼中露出复杂,川越看着浑身已经被雨水打湿的不知名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都死了,还心心念着姑娘。”
川越拿起钱袋塞进怀里,站起了身子。
看着在眼前斗笠下绵延不绝的雨帘,川越提起靠在一旁的长剑,转身离去。
这里是蓉州城,不是荒郊野外,他没法帮这个痴情男入土为安。
“你要是在我离开后重新复活,然后隐姓埋名来个报仇雪恨,最后若干年后重回长安,见到那名到时已成人妇的女子……”
“啧啧啧,这就又是一个妥妥的言情模板了。”
川越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脑洞之大,走到马前,把长剑入鞘,然后翻身上马。
“下一站,渝州城。”
川越轻踢马腹,驭着马儿开始奔跑。
感受着身子的颠簸和不停撞进眼睛里的细小水珠,川越叹了口气。
他比女人还要好看的俊俏脸蛋,此刻皱成了一团。
大雨中骑马赶路,果然只是看着潇洒些。
装逼耍酷,果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空晶莹剔透,蔚蓝明亮中隐约挂着几朵淡白的云朵。
地面广阔无垠,黄沙碎石中孤单立着几片深绿的仙人掌。
天地之间,江户背着柄剑,右手牵马走在这片戈壁。
江户嘴角叼着野草,抬头看了眼太阳,打了个哈欠。
哈欠过后,江户眯缝着哈欠出泪水的眼睛,摸了摸身旁老马的鬃毛,嘴里像是含了块糖般含糊不清,“老黄啊,你说你咋这么废嘞,才走了几里地,就撂挑子?”
江户右手旁的老马极为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而后重重打了个响鼻。
看着老马的动作,江户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江户听到身后远远处,竟是有马蹄声渐响。
马蹄声密,若春雨惊雷,怕是有几十骑。
“江户,你个无耻之徒,给我站住受死!”
骑士之首,是名穿着青色衣袍的少女。
少女目力极佳,远远便将少年的身形认清。
她的脸蛋白皙精致,像极了象牙白的玉石。
少女五官温润柔和,特别是那对水亮眸子,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她胯下骑着一匹颜色罕见的青马,衬得她气质愈发出尘。
不过此刻少女牙关紧咬,水润眸子弯弯,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极端的愤怒。
“大爷的!这疯丫头咋追出来了!”江户回头望去,眯缝着眼看清楚少女面容之后,顿时大惊失色。
江户立刻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口中厉喝:“驾!”
老马似是也听到了少女的轻喝,待得江户坐稳之后,竟是蓦地调转了方向,朝着少女疾奔而去。
这速度,比少女的骑队还要快上几分。
“老黄,你是要坑死我吗?”江户大惊失色地拉紧缰绳,却丝毫控制不住身下老马。
少女看着江户忽然主动朝自己奔来,愤怒的表情倏然顿住,而后扑哧一笑,双腿夹紧,轻踢马腹。
其胯下青马蓦地再度提速,拉开与身后众多马匹的距离,朝着江户奔去。
少女身后众多穿着同色衣袍的青年相视一眼,而后极有默契的同时夹紧双腿,控制着胯下马儿的速度齐齐慢了下来。
…………
虽然江户极为困难的妄想阻止悲剧发生,但看着距离自己面庞不过三尺的少女,还是无奈地笑了。
造成此次结果的罪魁祸首老黄,却在江户胯下正与少女所乘的青马极为亲昵地互相摩挲着。
江户看着少女因追逐自己而微红的脸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傻丫头,何必嘛。”江户伸手,摸了摸少女脸蛋儿。
少女眨眼,伸手压住江户摸着自己脸蛋儿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不是不打算娶我了?”
江户身子一抖,赶忙抽出被少女压住的手掌,声音颤抖:“东方沁雪,休要胡说八道!”
江户望着东方沁雪的漆黑眸子,一字一句顿道:“那是幼时你我顽劣的游戏之言,又不是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刚刚这话要是被师父听见了,他肯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不齿之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是吗?”
东方沁雪闻言却只是咬牙,“那你把这个游戏之言,在随后的几年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你江户未过门的夫人?”
“这不是为了绝了李念尘那臭道士的非分之想吗?”
江户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认真说道:“这次出来前,我还特地叮嘱大师兄替我去教训他一顿,省得他趁我不在又生出些不干不净的念头来。”
江户敛了敛笑容,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要去长安。”
“有些东西,你不主动去提醒他们,他们就会忘记的一干二净。”江户眼中的恨意被压下,咧开了嘴。
东方沁雪的眼睛莫名红润了起来,沉默许久之后,问道:“那你会娶我吗?”
江户抿了抿嘴唇,眼神复杂的捏了捏少女脸庞,“嗯。”
东方沁雪身子颤抖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江户后,沉默着轻勒缰绳,纵马转身离去。
在远处观望的一众青年看着掉头归来的东方沁雪,在马背上朝着江户遥遥施了一礼,便是纵马跟上。
看着东方沁雪一行在视线中消失好久之后,江户眼中的复杂才渐渐消散。
深吸一口气,江户用力揉了揉身下老黄的鬃毛,笑骂道:“你这臭不要脸的跟青岚也亲昵过了,赶紧走。这大好江湖,还等着我去踏踏浪呢。”
老黄翻了翻白眼,重重打了个响鼻,而后向着东方疾奔而去。
在马背上起伏的江户眯起眼睛,眺望东方。
入目一片模糊,原来只有刺目的光射进眼中。
“好亮。”江户闭上眼睛,感受着脸颊旁呼啸而过的沙石,声音呢喃。
…………
大唐北方边境,饮马城。
天色还未放亮,城中商铺民居依旧漆黑一片,但城南的边军营地却已火把尽起,将整个大营照的亮如白昼。
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兵士正围着校场跑圈。
甲胄摩擦间发出清脆声响,让在校场右侧马厩之中喂马的一名少年忽地一愣。
少年一身灰白色的粗布麻衣,面容清秀俊逸,若柳叶的弯眉下一双漆黑的双眸熠熠发光。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少年一只手抖落着手中的干草,另一只手揉搓着一匹军马的鬃毛,声音清脆微小。
“这个世界有座饮马城,可惜未曾有过霍去病。”
“这饮马城,也差不多了。”
少年喂完马,伸了个懒腰,望着校场之上站立着的唐兵,眼神有些迷茫,“长安城,也该去看看了。”
“就是不知道这里的长安与历史课本里的长安,究竟哪里不同呢?”少年揉了揉有些微酸的肩膀,“真是有些期待啊。”
“川越,伙头让你去伙房帮忙切菜,你喂完马就赶忙去啊。”
一个中年男子着一身红色皮甲,背上扛着筐白菜,路过马厩时冲着少年喊了一声,然后便是一瘸一拐的朝着不远处的伙房走去。
“马上就去。”被唤作川越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然后连忙应道。
应声后,他忙弯腰去背那放着干草的竹篓。
因为天色尚暗,所以弯腰遮住火把的亮光之后,川越已然适应明亮的眼睛,竟是有些看不清东西。
川越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来了一句:“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