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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安置蔡邕

    这两天刘宏很烦躁,自上次朝会之后,他不断收到针对蔡邕的弹劾奏疏,现在他面前的这类奏疏都快堆积成山了。

    “蔡邕就这么招人恨么?”刘宏嘀咕着,将手中的一份奏疏扔得老远。

    当然他很清楚这不仅仅是蔡邕个人的问题。

    别看上疏弹劾的朝臣们个个恨不得蔡邕立马去死,但真要说他们与蔡邕有多大的仇怨倒也不尽然。

    朝堂上的很多事件都不能只看表象,表面上跳得欢的可能只是探路的小鱼小虾,真正的鳄鱼往往都潜伏在水底,他们的攻击意图从不会轻易展现出来。

    抛开某些个人恩怨不谈,就蔡邕这事,刘宏琢磨着那些阴险的鳄鱼们大概有这么几个意图:

    一是打击已经展露雏形的帝党,进一步打压皇权,并小小地敲山震虎,掐灭刘宏心中不断跳动的野心小火苗;

    二是借蔡邕来试探刘宏,看刘宏是真的变成了有为明君,还是依然是那个天性凉薄、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昏君;

    第三就可能是试探刘宏对党人的态度是否有变化,毕竟蔡邕涉及的大罪之一就是私通党人。

    除此之外,也可能还有其他目的,那就不是刘宏所能想到的了。

    这每一个意图涉及到的势力都可能有差别。

    说也奇怪,上弹劾疏的大臣什么背景都有,反倒最先出头的程阿没了动静。

    刘宏也弄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更分不清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看来有必要加快搜罗人才的速度啊!”

    每每到了这样看不清迷雾之时,刘宏就不由感叹人才需求的急迫性。

    他现在连一个像样的谋臣都没有,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在宫里胡乱揣测,每天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脑细胞,还不知道想出来的是否对路。

    还有就是可供他参考的信息来源太少,无法做到真正把控全局,只能见招拆招,被动应付。

    就像这次朝会一样,原本计划的挺好,可谁知别人只来个小小的弹劾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现在倒是有点理解原主汉灵帝了,如果不是有着穿越者的先知优势,或许他还真只能做个像汉灵帝那样的窝囊昏君。

    “陛下,廷尉求见!”

    亲卫史涣的声音打断了刘宏的胡思乱想。

    “宣!”刘宏迅速清空了杂乱的思绪。

    “拜见陛下,陛下万安!”廷尉郭禧很快走了进来。

    “免礼!坐。”

    待郭禧落座,刘宏问:“郭卿可是为蔡邕之事而来?”

    “正是。微臣已按陛下吩咐对蔡大夫之事做了初步调查,并询问了蔡大夫本人。微臣已全部记录下来,还请陛下过目。”

    郭禧说着,掏出一卷帛书,欲递给刘宏。

    刘宏摆了摆手,“这些朕就不看了,卿说说你的看法吧。”

    “唯!”

    郭禧将帛书放下,接着说道:

    “依臣看,针对蔡大夫的弹劾都有些言过其实,并不足以论罪。

    蔡大夫以往上疏,不论是言政还是弹劾均未有明显的谋私之举;

    另外,蔡家与泰山羊氏有姻亲关系,有所往来实属正常,是否有结党行为,尚需时间详查。”

    “蔡邕如今可还在廷尉府?”

    “正是。微臣对其做完例行询问之后,本让他自行离去,可被其拒绝。”

    “这个蔡伯喈啊,还真是迂直的可爱,或许也正因此才有了点清流士大夫的风范。”刘宏轻笑道。

    “其实朕是了解蔡邕的,他这个人就是不懂官场权变之道,得罪人太多。要说结党谋私,那还真太高看他了。

    不过作为朝廷重臣,立场还是得分明,个人的小恩小义与国家的大是大非不可混为一谈,蔡邕真正的问题就在于此。”

    刘宏知道郭禧多半会将他的话转述给蔡邕听,如果蔡邕聪明一点,大概能懂得他所表达的意思吧?

    不论前世今生,刘宏对蔡邕都是很有好感的,蔡邕有才有德,是纯正的文人士大夫典范。

    不过蔡邕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三观太过圣人向,他嫉恶但更好善,往往可能因为别人的一点小善而忽略了大恶,说白了就是有点妇人之仁。

    这种性格既招人爱又遭人恨,爱他的人不一定有多少真情,恨他的却可能致命。

    原本历史上的蔡邕就是这样,因为进谏得罪同僚而被流放,因为赏识之恩哭董卓之死而被王允所杀。

    现在的蔡邕也是,他一味同情党人的遭遇,而不去思考天子为何要打击党人,更不深究党人背后的利益、立场,看问题过于表面化却总在积极表达政见,这样的人在险恶的朝堂上怎能不栽跟头?

    刘宏知道蔡邕其实根本就不是做政治家的料,而是更合适做一个学者、艺术家。

    刘宏爱惜蔡邕的才华,不希望蔡邕再发生类似的悲剧,那么让蔡邕去干适合他的工作或许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在郭禧来之前,对于蔡邕的处置,刘宏就已经有了计较。

    他拿起一卷帛书,递给郭禧。

    “朕闲暇时写了一篇小文,卿将此文带给蔡邕,转告他,就说朕要对他说的话都在此文之中,望他能够领悟。

    另外,卿顺便传一道旨,转任蔡邕为公车司马令,专司征辟人才及策试之事。

    再传朕口谕,令蔡邕转达蔡质,让其主动上表致仕养老吧。”

    郭禧忍着心中的疑惑,将帛书和圣旨都接了过来,然后问:

    “敢问陛下,群臣弹劾蔡大夫叔侄结党之事还要继续调查吗?”

    “查啊,为何不查?”刘宏指着面前的一堆奏疏,哂笑道:

    “别人搞那么大阵仗,朕也不能虎头蛇尾不是?

    不过朕要你查的可不是蔡邕叔侄,他们不是弹劾蔡邕叔侄与党人交往甚密么?

    正好借此给朕好好摸摸党人的底,就从泰山羊氏开始,朕要知道党人被禁锢之后平素的一举一动。”

    “怎么?有难处?还是觉得不妥当?”

    见郭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宏皱了皱眉。

    郭禧连忙解释道:“没有。臣是想问,陛下是要臣调查党人是否有不法、不轨行为吗?”

    “朕不是说了么?一举一动!他们平日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结交什么人,全都可以查查。”

    为了让郭禧安心,刘宏又说道:

    “朕知道很多公卿大臣都同情党人,包括郭卿你在内,认为党人都是忠臣、良臣,被禁止出仕太过冤枉。

    朕也很想知道,究竟有多少党人是被冤枉的,被禁锢的士人有多少忠臣,又有多少可用之人。

    既如此,那就调查一番,不都清楚了么?”

    “陛下圣明!”郭禧语气中很是振奋,大概是听出刘宏的话中透露出了宽宥党人的意思。

    郭禧虽然是刑名世家出身,毕竟也算是士人,对同样是士人的党人有着天然的阵营亲近感。

    刘宏看破不说破,倒乐得郭禧这么想,只要他用心做事,不弄虚作假就好。

    当然,刘宏的真正目的也不在于要查证什么,所以郭禧调查的结果怎样都无关紧要。

    “郭卿,失火案及王旻案可有进展?”刘宏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微臣无能,尚未有所突破。”郭禧惭愧道。

    “唉!”

    刘宏有些失望,他在宫中看出些苗头,由此有种预感,皇宫中可能会有重大变故,搞不好就与宦党有关。

    他感觉自己似是忽略了什么,又或许是有相关模糊的记忆却想不起来,可惜他对名著《三国演义》涉及的那段历史印象深刻,那之前的就所知寥寥了。

    刘宏只能叮嘱郭禧道:“郭卿还是要加紧追查,朕总觉着此案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两人又谈了些杂事,刘宏就放郭禧回去了。

    郭禧回到廷尉府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蔡邕。

    话说蔡邕这两天一直待在廷尉府,由于未被治罪,且受天子关照的缘故,不仅没有被限制行止,反而还被吃好喝好地招待着,简直像在他自己家里一样悠然自得。

    这会儿见到郭禧,蔡邕倒是有了一丝急切。

    “公是否见过天子?邕之罪可有定论?”

    “如此说,你也自知有罪了?”郭禧笑着反问。

    “众口铄金啊!”蔡邕叹道,“朝中诸公同心一致要定邕之罪,那邕是否真有罪又有何分别?”

    “难得伯喈你此时能如此明白,往日里怎就不知要少树仇敌呢?”

    “邕又何曾想多树仇敌,可我等身为朝廷大臣,除奸革弊乃是本分,怎能因害怕结怨而置若罔闻?”蔡邕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好了,我知你一向心有所持,此来并不是与你争辩的,而是带来了圣意。”

    郭禧说着掏出圣旨及一份帛书递给蔡邕。

    “你自己看吧。不得不说,天子对伯喈你还真是恩宠有加,竟能够抗住群臣压力保你身家。”

    “果真?天子真言我无罪?”蔡邕话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别看他这几天一直保持着一副淡泊的姿态,但心里还是很担忧的,毕竟如果真按群臣的弹劾定罪了,杀身破家是免不了的。

    郭禧道:“有罪无罪,我也不知,因为天子并未明言,反正你化险为夷就是了。自己看圣旨吧。”

    蔡邕这才打开圣旨查看,看完圣旨,蔡邕眉头却微皱起来。

    “天子可有说过如何处置我叔父?”

    郭禧道:“天子让你写私信转告他,让其主动上表致仕归家。”

    蔡邕沉吟稍许,自语道:“天子转任我为公车令,又让我叔父告老,这是否表明在天子心里,我与叔父还是有过错的?”

    郭禧扶额,真没料到蔡邕看完圣旨的第一反应是纠结这个。

    “你应该庆幸才是!你可不知道,弹劾汝叔侄之奏疏可是淹没了御案。

    尊叔父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天子最大的恩赐了。

    而伯喈你,千石的太中大夫转为六百石的公车令,虽然降职了,却专司天子最为看重的征辟人才之事,这何尝不是天子对你的信重?”

    “这——”蔡邕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转而感叹道:“天子真乃圣明之君也!”

    “是啊!有此明君,是你我为臣者的幸运。”郭禧跟着点头,又看向蔡邕手中的帛书,催促道:

    “快看看这上面写了些甚么?”

    “公尚未看么?”蔡邕疑惑道。

    “天子明言此文乃为你而书,我怎敢偷看?”郭禧答道。

    蔡邕点点头,也未多想,很快打开了帛书,只见上面写着:

    【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莲,花之君子者也。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圣上!”

    刚读完,蔡邕就忽地面北而跪,泣声而呼,连一向自矜于恪守古之君臣之道的称呼都改了。

    郭禧惊疑,好奇心更是再难以控制,也不管什么能不能看了,一下子从蔡邕手中扯过帛书,读了起来。

    “唉!”郭禧看完,深深叹息。

    天子是想要蔡邕做一个不蔓不枝的莲花似的清忠之臣啊,那我郭禧呢?天子又如何看待?

    郭禧想着,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可他不知道,一旁的蔡邕心里,却不是如同郭禧这般的想法,而是觉得天子是真正懂他蔡邕。

    他蔡邕一向本就是莲花般的君子,必然是天子因为知道并喜欢这一点,才在这次弹劾危机中力保并重用他。

    这篇小文在蔡邕看来无疑是圣上对他的认同和提点。

    一时间,郭禧思绪万千,蔡邕感激涕零,虽然心思不同,却不由自主地都产生了调整个人定位的念头。

    “邕听闻公有一贤孙,名图,才名远播,尚未出仕。圣上既然令我等举荐贤能,不若邕将郭图录入名册,公以为可否?”蔡邕忽然打破了沉默,说出了这番让郭禧深感意外的话。

    “这蔡伯喈莫非受了刺激而改了性子?怎么也开始做这公私两便之事?”郭禧疑惑地看了看蔡邕,心里嘀咕着。

    当然这也只是郭禧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蔡邕变成怎样与他关系不大,可是蔡邕说的这事儿倒值得考虑。

    郭图是他最喜爱的孙子,打小就聪慧过人,是可以传承家族荣耀的好苗子。

    本来他打算择机将其推荐给颍川太守阴修的,现在有了直达御前的好机会,他不能不心动。

    “公无需多虑,邕此次能够化险为夷,除了圣上的恩赐之外,还有赖于公之帮助。

    邕心中感激,无以为报,唯有做个顺水人情。

    不过令孙最终能否得以任用,就非邕之所能了,尚需看其策试结果及圣上的恩宠。”

    蔡邕似乎是铁了心要还掉这个人情。

    话说到这份上,郭禧也就放下了疑虑,左右不过是份人情,还不如选个更有价值的,至于圣上那里,应该还不至于因此而有所芥蒂。

    一念而定,郭禧笑道:“那就有劳伯喈了,我孙儿郭图日后还请伯喈能多多照拂。”

    “公说哪里话。圣上英明,郭图若果真有才,必能成为天子门生乃至天子近臣。若不济,亦不是邕所能干涉得了的。

    更何况,公为九卿重臣,在朝中威望、权柄皆远胜于邕,公之贤孙又何须在下照拂?

    如今蔡邕之案已了,不便再多叨扰,就此告辞!”

    说完,蔡邕一拱手,转身就向廷尉府外走去。

    郭禧苦笑摇头,“这个蔡伯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