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双慢慢下了山,看见一片农田,向她又问了问车马,又郑重道谢而别,张目四望,不远处有一人矛草棚,慢慢走过去,里面一张藤椅,一杯茶水。
谢无双早就觉得口干,咽了一下口水,心道:“君子不忍盗泉之水,这水我能不能喝?”一时犹豫,偏又渴得十分厉害,转念一想:“天下一指,万物一马,天地俱为一体,同样是水,只不过是杯中到肚中,再由肚中到杯中,周转不息。何必在意有主无主?”走上前去,拿起水杯,一口喝了,当真十分解渴。
走出棚外,来到菜地,只见所种都是水田,感到失望,越走越饿,肚子直叫起来,走到另一侧小路,低头寻视,见到几株黄瓜,这下喜出望外,又四周张望确信无人,顺手摘下两个,用衣服轻轻擦了。这件衣服数日未洗,这回又添黄瓜毛刺,也不在意,低声道:“君子固穷,君子固穷。”
黄瓜尚未成熟,粗粗一嚼,便急急咽下,满口皆是涩味,又想:“古人为了仁义,性命尚且不惜,我吃上几口苦黄瓜又算什么?”想到这里,又大口咬下黄瓜,含笑咽入口中,可嚼了几下,终究是苦,那也无可奈何了。
望着夕阳又想:“我明知这里的瓜菜是有主之物,可还是过来偷偷摸摸摘下两个,这是不义。可我若不这么做,由谁来送这个婴儿回去?婴儿自然重于黄瓜了。这么说来,那可是仁义之至了。可若没有这个婴儿,还不还得乖乖来到这啃苦黄瓜。可见我吃不吃黄瓜与婴儿没什么关系?吾欺谁?欺天乎?一个人口舌利辩,可以哄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又咬下两口黄瓜,一根黄瓜终于快啃完了,正要拿起另一根黄瓜,忽然听到一声大喊:“那小子,你干什么!”一个壮年农夫手持一把镰刀,急冲冲向自己跑来。
谢无双知道要跑不难,心想:“不能跑,要跑了就真是贼了。正所谓:‘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当下不卑不亢,昂首挺立。
来人急匆匆过来,见他立在原地不跑,倒也出乎意料,不住向他上下打量,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谢无双拿出一根黄瓜,向他深深作辑,躬身道:“先生,在下怀抱婴孩,肚中饥饿,来吃两根黄瓜。如有过失,还请恕罪。”
这人怕他过来偷菜,这时见他神色自若,文质彬彬,不像平时所见那些偷菜之人,面色缓和,随手向一旁一指道:“这边的菜没熟,去那边吃。”
谢无双又是深深一揖,道:“多谢了,今日之恩,必将厚报。”这农夫挠挠后脑,满脸疑惑望他,也学着他样,深深一揖。
谢无双走到另一侧黄瓜地,果然黄瓜已熟,伸手抓了一个,胡乱擦了,入口颇为清香,这一下吃了两三根,心满意足。
此时吃饱喝足,无处可去,只来到那个草棚之中,心里寻思:“不知道这里晚上有人不?若是没人,倒可以在这对付一宿。”坐了一会,倒也无趣,取出《庄子》翻看,看了几页便看到:“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心想倒也贴切:“今天就睡在这了,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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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一会,怕天色黑暗,行路不便,又移步上山。忽然闻到茶香,原来山上种有茶叶,匆匆上山,来到赵大娘家中,敲门无人,又喊了两声,仍是无人答应。
正奇怪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争吵。谢无双急忙循声而往,只见两拨人气势汹汹,不分男女,不分长幼,互指对方鼻子大骂。他们所说乃是当地土语,说得又急,一句也听不懂,但见他们人人手拿锄头、镐头、耒耜各种农具,只怕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互殴。
谢无双看到赵大娘左手抱着婴孩站在首排,右手袖子高高撸起,露出粗壮的胳膊,指着对方一人大骂,眼中尽是怒火。下午让自己吃黄瓜的农夫也在,他却在另外一伙,拿着铁叉站着。
双方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凶。忽然赵大娘右手向对面身材削瘦的女人推去。这女人立即用手抵住,互相推搡起来。
余人见她俩推起,纷纷拥上,扭打起来,一时场面大乱,只见锄头、镐头齐落,口水、汗水纷飞,“哎唷、哎唷”不绝。双方各有伤员被护着抬出场外,坐下地上休息,但仍是大声呼喊,以壮声势。
谢无双见他们人人面目凶恶,便是那身长不满五尺的黄口小儿也拿些石块在远处向对方用力打去,心想:“这村民械斗史不绝书,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东西?”
下午的农夫将手中铁叉向一人叉去,对方身形灵活,躲开之时,挥出铁棍招呼。农夫动作迟缓,但悍而不退。
赵大娘长得虎背熊腰,虽然怀抱孩子,可突然身子向前猛地跨一大步,左手用足了劲,向那瘦女人打去。
瘦女人知道不能硬接,觑准来势,突然侧身一闪,伸脚轻轻向她脚下绊去。赵大娘俯身跌倒,急忙将手中婴儿一转,用自己身子护住他,不让他摔到地上,自己却要重重地摔下去。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拉住自己右手,身子慢慢站身,忙看怀中婴儿,安然无恙,心里一阵悔意:“这珏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我家那口子交待。”
谢无双见她不利,一招“腹犹果然”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拉住,怀里玉儿正好碰到赵大娘身体,小嘴嘟嘟张开便要吃奶。
赵大娘柔声道:“别心急,等一会再给你吃。”对着谢无双道:“你再帮我拿一下。”也不待他答应,便将自己孩子放在谢无双的右手之中,这下双手灵活,凶神恶煞地走上前来,向那瘦女人扑去。
“啊!”的一声尖叫,那瘦女人便倒在泥地上。赵大娘蹲下身去,用力压她双腿,双手齐挥打她巴掌。那瘦女人伸手欲挡,可身瘦力小,哪里能挡得过去?
谢无双见到瘦女人的挨打,心想:“原想救一人,没想到却害了另一人。”又见几人受伤下去,哀号之声慢慢传了上来。
这时忽然见到给黄瓜的农夫突然重重摔倒在地,一柄锋利的斧头向他小腿砍来,他意识也颇模糊,不知站起。谢无双急弹出一枚石子,打在持斧人的手背,手上斧子登时掉落地上。
这人张目四顾,只觉这挥弹石子手法厉害之极,不似村里人所为,受伤虽然不重,但吃惊不小,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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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小心!他们有别的帮手!”
种黄瓜的农夫被别人拉到一旁坐下休息,目光四转,寻找是谁出手相救,正好望到谢无双,两人目光一触,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场面仍是十分混乱,谢无双见到一个铁棍向赵大娘这边一人头上打去,又是一枚石子发出,铁棍落在地上。
谢无双心道:“都是庄稼人,我可不能看他们受伤。”伸手抓起一把石子,抬手纷弹,不分哪派,或打手臂,或打腰腹,总之不能伤人。只是他怀抱两个婴儿,灵巧不足,动作稍微迟缓,便又有人受伤。
这么一来,两边再打不起来,不约而同转身望着谢无双,不明白他到底帮着哪边。
谢无双见众目睽睽,道:“别打了,我孩子饿了。”众人不明他的底细,互相望望,满目疑惑。赵大娘站起身来,对着身下那个女人骂骂咧咧,各种污言秽语轮翻而出,吐沫横飞。谢无双别的不懂,这几句话是听得出来的。
赵大娘骂了一会,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接过儿子,对谢无双使个眼色,先进了屋。谢无双随后进来。
赵大娘将孩子放在摇篮上,接过玉儿,打开衣衫喂奶,之前的凶恶面目霎时无影无踪,变成亲切温柔的面容。
屋外又传来吵闹之声,接着听到扭打之声哀叫之声。赵大娘神色之间也颇为关切。过了一会,打斗声渐渐少了。
忽然听到“咣当”一声,这时一人右手扶着左臂,肩膀靠着门板冲了进来,正是赵大娘的丈夫。
赵大娘将婴儿交还谢无双,忙去扶起丈夫,道:“怎么样?伤得重么?是谁下的手!”丈夫轻轻摆手,示无大碍,瞥了一眼谢无双。
摇篮里的婴儿突然哭了。赵大娘看了一眼,道:“你爹都伤成这样,你还捣乱。”丈夫向婴儿转转头,示意她去照顾婴孩。
尚未及去,屋里又进来两人,一人头上、手上绑着绷带,另一个腿上受了重伤,一瘸一拐缓缓走来,轻声道:“水。”赵大娘慢慢扶着他们在床沿坐下,递上了水。
谢无双不欲参与他们的事,便要起身离开,刚抬起身来,头有绷带之人急忙拦住,道:“兄弟且留步,一会我们包志天要请你吃饭。”慢慢起身走了。
赵大娘道:“这位兄弟,你就坐在这里稍等片刻,晚上就在我家吃。”谢无双心想晚饭有着落了,心里窃喜。
待到晚上,果然来了好几人,或缠绷带,或拄拐杖,俱是下午打斗的人。其中两人搭手在院里搭起一张圆桌。众人围着坐了。赵大娘在厨房忙活,顷刻间又端出两个菜来,香味四溢。
谢无双闻着菜香,饿极了,只是众人都坐着,留出主位,都不动筷,也是不敢夹菜。
过不多时,一人昂首挺胸,迈开大步进来。众人纷纷站起。谢无双也跟着慢慢站起。这人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又看了谢无双一眼,说道:“这位兄弟,请坐,请坐。”谢无双依言坐下,知道他就是包志天。
众人吃了几口饭,便大大咧咧说起这次打斗,伤了对方几人,已方伤了几人,算来算去,还是不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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