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涯笑道：“试以虚实之理解之。墨家重实功，重民力，书中还有不少器具制作方法之类，那么就像这个碗的实边部分，一切的想法都是从‘实’的角度出发。儒家以民为重，以礼维系社会的运转，先实后虚，那么便如那个碗的实边贴着一点空心，实边是民，空心是礼。法家以君王统治为中心，重点全在维系其权柄，这是一虚，附带提一点治国强军之策，这是一实，是先虚后实。道家弃实就虚，以正反之道对各家驳斥，像什么‘不尚贤，使民不争；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圣人出，有大伪。’他希望把这些东西统统摒弃，建立一个虚其心，强其腹的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从立论，到目的，都是虚的，那么我说道家思想就是那个碗里的空心，一点实边不沾。那么，四家的区分也正在此。如果一本书对其余三家的思想都不认同，对各思想都持反对态度，然后说说‘正反’、‘虚实’之类，说的都是‘虚’的，那么就是道家。如果一本书讲是人民第一，如何爱惜民力等等，在此之上还讲了治理的方法，礼仪秩序，实多虚少，那么就儒家。如果一本书从君主的角度维护统治，顺着带一点实的——富国富家之策，虚多实少，那么就是法家。但是如果一本书既讲虚的，大而无边的道；又讲实的，人民应当怎么怎么；又讲君王统御术；又讲仁义礼仪，那真是没法分类。”
“剩下的倒也好说，庄子不过是把老子说的改成了具体的东西，换个说法，老子说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庄子就说盗亦有道。老子正说，庄子反说。孟子也是，游历各国，说是都是三口之家、勿夺农时、鸡豚狗彘，这一套的方法也是民为贵，要施行仁政。申不害、商鞅等人都是从上至下，来推动自己的想法，自然是法家。”
徐无涯道：“儒墨道法的区分也都讲了。那么，你说说各种思想的不足和缺陷。”谢无双道：“缺陷？没什么缺陷，就是感觉有些思想行文太过啰嗦，不如老子简洁。”徐无涯道：“思想的呢？”
谢无双道：“思想上的？真没看出来，都是各有所长，长我知道，短么，还请讲讲？”徐无涯道：“书读得挺多，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谢无双微微汗颜，皱眉细思，想从读过的支言片语中想出来一鳞半爪，搪塞过去，想了几条，均觉不对。
徐无涯笑道：“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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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吧。墨子的思想，最大的问题就是全是实，并不能提出任何实现办法。什么兼爱、非攻，说得很好，但实际上怎么克服人们的自私心理，使人人都爱人。当人们看到无人看守的土地田园，能不纵马蹂躏，抢夺下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墨子的思想实在是没什么利益可言，墨子思想全是教人付出，没有回报。不像孔子的思想，皇上能推出去，糊弄人民，使人民忠君爱国，父慈子孝，就不会造反谋逆了；韩非子，皇上偷偷拿来用了；老子，玄之又玄，一般人也看不懂，但看懂了，真能解决问题。墨子既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又不能给人带来利益，一味让人付出受苦付出。这是墨子衰落之由，从战国后期，其他三家兴盛不衰，各有消长，但墨子却是越来越少的听到了，便是此因。”
“再说韩非，他的思想里说了利，也说了怎么实现，那么他的思想有什么缺陷？他最大的缺陷便是违背了官场的基本规律，之前我们说过官场上有两条规律，你还记得吗？”
谢无双道：“抬人和踩人。”
徐无涯道：“对，皇上虽然是皇上，但他忽略了皇上是最大的官，当官便要享受当官的乐趣，当官的乐趣是什么？就是用权。身为最大的官，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能赏，讨厌的人不能罚，那这个皇帝当起来有什么意思？而且他这一套制度、章法太过于理想化，以为设计出来便能照本宣科，应用无穷，可真正实施起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什么朋党、外戚、宦官，互相勾搭一起，皇权便受老大威胁，就算能做到，他书里的那些统御术，说起来简单，什么二柄、亡征、五蠹，但真要用起来，已非中人之资的皇上所能运御自如，需要极高的天赋。这便是韩非思想之缺陷。此外，韩非的思想要与儒家思想相融通才能发挥作用，单独使用便不行。例如，秦法严苛，不假宽贷，说了失期当斩，就是失期当斩。虽然令行禁止，有其长处。可长期如此，失了宽仁厚爱之风，天下便苦秦久矣。纯法家思想，种多少地，得多少钱；杀多少人，得多少官；一家逃亡，五家株连。那么国家虽强，但时日一久，民无仁敬之心，而有猜忌之意。长期以往，其国便不久矣，而秦始皇虽知其弊端，也选定公子扶苏继承大位，重兴教化，扭转形势。可惜，沙丘之变赵高与李斯连手，将给扶苏继位的诏书给改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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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结果，就是秦国灭亡，是以秦法严苛，故绝不假宽贷而强，而卒乱于法严，因果报应乎？法家用之一时可以，用之一世便不行。汉高初入秦，约法三章，尽除旧法，于是人民以为便，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孔孟之道，有什么缺陷？孔孟之道的缺陷倒也简单，就是老子说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你儒家思想本身很好，可是被别人拿去当招牌，口说圣贤之言、仁义道德，而行卑鄙之事，那反而成了害民之人了。此一一是非，彼一一是非。一个儒家，谁都会说，但说的跟做的一不一样，那就是问题了。”
谢无双道：“这个我懂。那么‘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徐无涯道：“盗贼多有根本就不是法令的事。”谢无双道：“那是什么事？”徐无涯道：“那是贫贱起盗心的事。”谢无双点了点头。
徐无涯道：“这些就是儒、墨、道、法四家的缺陷和不足了，你回去再想想。”
谢无双道：“道家的不足是什么？”徐无涯道：“道家的我忘说了。第一，他最后也没写明白什么是‘道’。第二，正反之道固然很好，但他却没有写明转化需要条件的过程。第三，柔弱可胜刚强，刚强也可胜柔弱。第四，老子提倡的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桃源生活已不可复得了。”
谢无双道：“讲完了？”徐无涯道：“嗯，讲完了。今天我们就把这四种思想的起源、目的、不足、分类的原因，都说完了。”谢无双道：“哦，那我们还学什么？”徐无涯道：“读史吧，写史论。以后开始给你讲史书，再对我们之前讲的这四家，逐一解读。”谢无双道：“那我们吃饭去？”
徐无涯道：“说到吃饭，我再给你说说啊。孔子是怎么说吃饭的，‘食不言，寝不语，割不正不食’，讲究的是一种吃饭的礼仪和态度；韩非怎么说的？皇上吃好的可以，但不能因为这个而宠信厨师，导致大权旁落；墨子的思想更简单了，省着点吃，不能浪费；庄子是怎么写的‘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索性就不提吃了。我举这么个小例子，就是希望你能够明白各种思想的异处。走——吃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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