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双见王二虎向前猛扑过来,高声叫道:“不比了!不比了!我认输!你赢了!”王二虎毫不理会,笑着追来。
谢无双回头望去,觑他追来,心叫不好,快步奔跑起来,跑了一会,已是气喘吁吁。王二虎快跑追来,见他突然脚步一停,身子似是摔倒。
王二虎见状大喜,低下身子向他扑来,要将他放倒。谢无双立即站起,转身踢他小腿,这下迅捷无比,又是出乎意料,王二虎登时倒在地上。
众人一起高呼道:“谢无双赢了!谢无双赢了!”谢无双见自己用了吴黑白教的方法,竟能一举奏功,也得意非凡,笑着站起身来。
王二虎甚是气恼,大惑不解坐在地上,又拍拍身上泥土,起身道:“再来一次。”
谢无双心想这事可一而不可再,忙道:“今天要回去背书了,明天再来玩。”转身旋走。王二虎远远追来,大声道:“不许走,你敢再比一次么?”谢无双道:“不比了,不比了。”心知这次赢他实属侥幸,再比一次未必能赢。
王二虎面目凶恶,威胁道:“你敢不敢再说一次?”谢无双笑道:“不比了,不比了。”他打败对手,倒多了许多信心,但也真怕他追过来。
不料王二虎不怒反笑,道:“叫你再说一次你就再说一次,真是乖儿子,哈哈哈哈——”余人也跟着哄笑起来。谢无双反倒哑口无言。
王二虎又高声道:“你敢再说一次吗?”谢无双心想:“如果再说一次,那便是遵令而行,又会被骂成乖儿子。”便不再说话,又听到他们一阵哄笑。
王二虎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就是不敢了,胆小鬼。”谢无双想了半天,无论说与不说,他都有词相对,不知不觉中,已走到柴房门口,正看到吴黑白注视自己,目光融融,颇有嘉许之意,心里大喜,道:“吴先生,你回来了?”
吴黑白点了点头道:“方才那招用得不错,孺子可教也。他快跑的时候,右脚有一点费力,那就是他的破绽所在。下次他要还欺负你,你还能这么对付他。”
谢无双原以为是出敌不意之故,居然是他提前看出破绽,“哦”的一声点点头,转身回到房中。
吴黑白边走边讲,道:“你每当遇到问题时,不仅要想问题,还要想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明白了么?”
谢无双突然“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吴黑白道:“怎么了?遇到难题了么?”谢无双便将下午“敢不敢再说一次”的故事简单说了。
吴黑白笑了一笑,也不说话,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谢无双望着“嘎吱”关上的门,思绪渐平。这时候父亲不在,吴黑白也不在,来到书架旁,一眼看到《孙子兵法》,抽出看了一段,便觉昏沉欲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悚然惊醒,想到明天父亲又要来听背书,眼前一片愁云惨雾,不知这读书之苦何日才能到头。
可每次问起父亲书中字句含义时,父亲却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也不解释,只令他苦读不休,心里忽有所感,提笔写下一首小诗:“青山巍巍难攀登,拄杖上山需趁早。若问攀山何得尽,一山还比一山高。”
谢大器走入书房,凛然道:“书背会了么?就睡觉?赶紧背书,不背完不许吃饭。”谢无双背道:“孟子曰:‘舍鱼而取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掌也……’”
天色向晚,母亲郝舒芳过来探望几次,想着让他俩赶紧吃饭,可一睹谢大器严峻的面孔,便放下门帘,退了出来。
谢无双肚饿难捱,越是心急,偏偏又是背不出来,头顶上豆大的汗滴滴了下来,望着巍然而坐的父亲,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反复将《孟子》当中的几句话高声背出,后文却是没有。
谢大器轻声道:“背不出来?”谢无双只见父亲将一把戒尺拿在手中,心中一凛,道:“后面这句是……”迟迟未能说出来。
谢大器道:“伸出手来。”谢无双不得不从,“啪”的一声,戒尺打到了他的手上,“哎呀”,叫出声来,手上登时红了起来。谢大器又打了几下,道:“先去吃饭,明天我再来。”
谢无双吃完饭回来,看见书桌上有一张纸,不知吴黑白什么时候在纸上题了两句诗:“一天秋色冷睛湾,无数峰峦远近间。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诗中似是对自己所作小诗有感而发,其中含义还猜不透。
第二天下午,吴黑白进入书房道:“昨天我的诗看见了么?”谢无双点点头。吴黑白道:“读书很辛苦么?”谢无双大点其头。吴黑白道:“我跟你父亲说了,下午你不用看书了,我带你出去转转。”谢无双欣喜异常,重重地将书本放下,跟他出了门。
吴黑白道:“书山攀登固然辛苦,可是更要多思多想,你看远山难登,我转头向下一看,忽于身边水底见到青山,这不也是一样么?攀登是为了看到山上景色,我不攀登也可以看到山景。天下万事万物本是一体,触机便通,若说非得书本上才能学到东西,那不是太愚蠢了么?”谢无双反复思考:“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
吴黑白笑着:“谢无双,我们出来走走,你想到书里的哪一段?”谢无双道:“我想想《论语》……呃,是暮春者,春服既成,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吴黑白道:“我想的也是这句。这个志向了不起,你看啊,子路认为自己的才能是将一个战乱的大国治理好;公西华是愿为小相焉;曾皙却说春天来了,大家一起去吹吹风,然后咏歌而回。你说治国、宗庙社稷,哪有比出去吹风玩耍快乐?我们今天也就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两人穿过一座石桥,来到一片竹林当中,竹叶掩映,竹枝挺立。吴黑白道:“你看这竹枝,一结一结,像不像书法里的隶书?这竹叶的形状,像不像隶书里最后收笔向上翘起那一提?”边说边拿了个竹叶,捏住竹叶叶尖轻轻上翘,比划那个笔画。谢无双点了点头。
吴黑白道:“你看那远处高木挺拔,便如书法中‘竖’的笔画。看那树枝婀娜,正像那书法的‘横’。雨后水滴从空中落下,被风吹拂,形成了点。河水蜿蜒多姿,不正是那撇跟捺么?你仔细看,每一棵竹子。”谢无双抬头望着竹叶,将每一棵竹树想成了一个个笔画,不觉之中,用手比划。
吴黑白取下一片竹叶,含在口中,发出悦耳的声音。谢无双道:“吴先生,你吹一曲来听听?”吴黑白抽出笛子,吹了起来,初时甚是悠扬动听,其后便有呜咽之意,最后声音高亢雄壮,陡然一收,道:“走吧。”
吴黑白抬头看天,过了良久,若有所思道:“天之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苍,其正色邪?我们抬头看天,这是天的本色吗?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天的高远,是没有穷极的吗?其视下亦若而已矣。从天上往下看,就是这个光景?”
谢无双道:“从下面看和从上面看,是一个天吗?”吴黑白道:“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也就不同,故庄子有此一问。就像你觉得读书很苦,可是我却觉得此时能够读书,实乃人间之至乐,这就是你我位置不同。”
谢无双想到父亲的逼迫、起早贪黑的辛苦,心里大不以为然。
吴黑白遥指远处,随手而指,道:“你看远处的那几块大石头,像不像魏碑。”谢无双回忆魏碑里面的字,一个个方正厚重,丰腴严谨,倒有点像,点了点头。
吴黑白道:“你看那地上的流水,叆叇的舒云,像不像王羲之的行书,如行云流水,随手而至,天然无琢。还有你天天写的那个钟王小揩,像不像你家附近铺的那一块石板路,一块一块,石头大小、模样都一样。”
谢无双道:“那草书呢,草书像什么?”
这时他俩已走出这片竹林,来到一片树林,里面榕树、杨柳、槐树,十分茂盛。
吴黑白低下头来,道:“你看这草,随风而转,不同地方吹来的风,草的转向也不同。大块噫气,其名为风。这草书乃是书法当中的天籁。”
吴黑白道:“瘦金体笔画凌厉,锋芒毕露,呈刀兵之相,看它笔画,是不是有点像金戈刀刃啊?”谢无双点点头,有些意外,但深然其论。
吴黑白道:“以五行而论,瘦金体呈刀兵之相,属金;魏碑端严厚重,属土;草书似草,随风而偃,属木;行书如流水行觞,属水;隶书有蒸腾欲上之势,属火。”见到谢无双不解的表情,道:“记得隶书一横之后的一提么?那一提像不像火苗冉起的样子?”谢无双点点头,这番比喻他从未听过,又觉有些道理。
吴黑白道:“你过去抱一下那棵树。”谢无双大惑不解,道:“啊?”“叫你去,你就去。”
谢无双不解他的用意,慢慢走向那棵粗树旁,伸开双臂抱住。吴黑白道:“闭上眼睛。”谢无双心下惴惴,闭上了眼睛,双臂紧贴着树皮,摸到软软的、皱皱巴巴的粗树皮。
过了许久,四周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缓缓打开了眼睛,看到他坐在旁边的一个大石头上,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谢无双道:“什么意思?”
吴黑白粲然一笑,道:“之前你认识的树是书里的树,这回让你感受摸到的树。”
谢无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之前你说带我出来体验书法,就是从这些东西来理解书法吗?”吴黑白道:“万事万物都有其理,书法之道与自然之道并无二致,你看到了这些景物,写起书法自然就会心有所感,而不是枯枯巴巴地练字了。你看那高山之巍峨,就知道字体挺拔峭直之美,看那流水之急湍,便知泼墨挥毫之洒脱。”说到此时,便掘断一棵树枝,写道:“你看这个‘妙’字,最后一撇,若是写得有弧度些,那便圆润之美。”又提笔在另一处写了一个“妙”字,道:“若是写得笔直些,那就有悬崖峭直之险。如何用笔,写成什么样子,那可大不一样。”
谢无双一看果然如此,点了点头。吴黑白起身道:“走吧,去那边看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