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扬见前方有几个人影，不愿与他们同行，望着西湖上平平荡荡的水面，心想今晚险些命丧于此，手里不由自主地取出从灵隐寺中的平安符，轻轻摩挲，心想一定要让师傅随身带着平安符。
街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一人走着，心里竟有些害怕，依稀记得来时的路，摸黑行走，行了几里，远处灯光闪烁，像是一户人家。他喜出望外，匆匆过去，尚未进门便听屋里吵闹声起，原来这里是一家酒肆。今天客人格外的多，就没打烊。
他有地方歇脚，心中大喜，快步跨入门中，只见里面摆有十来张桌子，有几张桌子坐着五、六个人。这些江湖人士将刀、剑，大大咧咧地放在条凳上，有的划拳喝酒，有的高声阔论，有的大口吃菜。只有东北角坐着一人，光头赤膊，桌上放着几碟小菜，菜旁摆着大碗，独自一碗接着一碗喝酒。别人各自高谈阔论，低头饮酒，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张福扬找张空桌坐了，酒保也不问他，便端来一小壶酒，几个小菜，仔细看去，却是一碟豆腐干，一碟花生米，一碟青笋丝。华山派门规森严，除了师傅之外，其他人不得饮酒。他正想叫酒保回来，把酒取回，可见酒保转身便不见了，心想反正都上桌了，喝喝无妨，自酌自饮，夹一口豆腐干，几粒花生米，快活舒适之极。
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依我看，还是我们杭州第一剑‘鱼肠剑’厉害，‘雨洒雷击鱼肠剑’这句诗难道是白得的么？”一人问道：“这位兄台，敢问这句诗是什么来历？”这人道：“我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这句诗都不知道？”后一人道：“不瞒您说，我从湖南来的，也是为了鬼影剑与鱼肠剑这场比试而来。至于这句雨洒雷击什么的，我可确定没有听过，还想请您给我们大伙讲讲？”
这人笑道：“我们同桌饮酒也是有缘，我就告诉你。你也别叫我‘兄台’、‘兄台’的，我听得别扭，我叫王山魁，无名无派，是杭州人。说起这诗啊，那可是大有来历。五年前，陈元霸一帮人闹得厉害，当地人民苦受其扰，又不敢反抗。巨沙帮、海沙帮这些杭州当地的帮派心想匡扶正义，扶危除困，正是我辈的职责，哪能容陈元霸这么胡闹下去？”
张福扬点点头，心道：“匡扶正义，扶危除困，这几句话说得很对啊，不知道后来怎样？”
后一人道：“我叫张恒山，今天难得听个故事，不能让您白讲。”转身道：“酒保，再拿一壶酒，上牛肉，小菜。”
王山魁喜道：“好，那我就好好给你讲讲我们西湖上事。”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另一人道：“陈元霸我知道，当年带着一帮小弟，在杭州城内横行无忌，什么人都制伏不了。”
王山魁道：“可不是嘛！巨沙帮、海沙帮及杭州其它各派帮主，各派立意除害，又深知当地力量不足，当下便暗地里沟通联络，派人去全国各地请高手相助，我记得有少林的天榕师傅、武林盟主叶老先生的大弟子。还有其他人，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来了不少人。后来他们合力联手终于剿灭陈元霸一干人等。”
他说得口干，又喝了一口酒，又道：“当时，对，就在西湖边上干的这事。众人平了杭州一霸，心想着杭州以后就能太平，都是深感欣慰，但苦战一场，当时又下着蒙蒙细雨，大家都疲倦不堪。恰好来到一座罗汉庙，众人拉开座椅，坐下休息，便有了谈兴，议论起西湖的武林人物。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杭州有四个人武功最高。这四个人就是霸王枪汪鲍鲈、鱼肠剑王秋水、玉步陈冲之、白浪滔天王竹渔。”
张恒山道：“那怎么又写到诗文了？”王山魁道：“还不是那位风流公子。”张恒山道：“你是说陈冲之？”王山魁道：“可不是嘛！这位风流公子当即诗兴大发，他居然随身带有笔墨，当下濡笔挥豪，作了这首诗，题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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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罗汉庙的墙壁上。他生怕岁月久远，墨迹淡了，第二天专门找人把这四句诗刻在上面。什么？你想知道那四句诗？这可对不起，要是想知道，你可得去罗汉庙那里看看，就在西湖边上，您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张恒山笑道：“这事还卖个关子？”
王山魁喝了口酒，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实话告诉你，这四句诗,我可不是不告诉你。其实吧，这四句诗，我也忘了——”这桌人听了哈哈大笑。
张福扬听到这里亦是不禁莞尔，咬下两粒花生米，香脆可口，又喝了口酒，脸色微红。
张恒山道：“方才你说明天的比剑鱼肠剑能赢？”王山魁笑道：“这个鬼影剑虽说打赢了一十八位高手，但在杭州地界上，恐怕是讨不了好的。”
张福扬这才恍然，原来这屋人都是为了来看明天的比剑，自己大事已办，吴黑白已被师傅带走，便上前问道：“敢问明天他俩在哪里比试？”
王山魁望着他道：“你也是慕名而来的吧？就在南屏山的深潭谷中，离这不远。明天可得早点出发，占个好位置。”张福扬道了谢，回到自己座位上。
张恒山道：“但愿这场比试如您所愿，王秋水能够打赢鬼影剑。”王山魁道：“怎么，你也支持我们杭州人？”张恒山叹口气，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个鬼影剑太歹毒了，听说跟他比剑的人从没有人能活下来。”
王山魁道：“那倒也是，不过我听说还有一人也来了？”张恒山低声道：“莫不是‘笑里藏刀’？听说他也要观看这场比试？”
这桌上的另一人立刻道：“嘘！小心让别人听见。”张恒山道：“没事，这里又有谁能听见？老张也太过小心了。”
王山魁低声道：“可不敢大意，这‘笑里藏刀’跟鬼影剑可不一样，这鬼影剑虽然歹毒，但行事也光明磊落，总是先下战书，这才正式比剑。这个‘笑里藏刀’可是逢人便杀，想杀就杀，不讲道理。我们还是少说为妙。”张恒山点点头道：“我们还是喝酒。”三人碰下酒杯，把酒喝了，又各自吃菜。
过不多时，划拳的人也渐渐疲倦了，慢慢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呼声渐起。余下几桌的人也都吃饱了，坐在条凳上，或在闭目休息，或在专心思索。方才喧闹的大厅里，霎时安静起来。屋外风吹着西湖水,水波一圈圈漾开了。
迷迷糊糊之间，张恒山似是听到一丝声音，眼睛微微张开一缝，立刻大吃一惊，将眼睛瞪圆，不知眼前何时来了一个光头，这人方才在那张边角的桌子上自饮自酌，谁也没有在意。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耳聪目明，此人来到身前，自己竟无甚感觉，足见此人武功不低。
此时瞧着这人，双目柔和，口中带笑。张恒山感到此人没有恶意，笑着问道：“请问阁下有什么事么？”
这人道：“方才你说‘笑里藏刀’？”张恒山道：“我也只是听说这人来了，怎么了？”
这人不答，又是朝他笑笑，手腕徒然翻起，手中赫然握着一柄牛角尖刀，向张恒山刺来。
张恒山见他一直笑着说话，哪料到他一笑之间便下死手，猝不及防，胸口立刻中刀，瘫倒下去，血迹从身上涌了出来，淅淅沥沥从椅子腿流到地上。
这桌上其他人听到身边有响动，慢慢将眼皮抬起，突然间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光头，方才与之谈笑风生的张恒山竟然成了一个死人，心中骇怖，顾不拾起得条凳上的刀剑，脚步踉跄，慌慌张张奔了出去。
听到声音，其他桌的人也慢慢醒了，见到众人脸上带着深深的惧意，纷纷跑了出去，唯恐跑得不快，瞬时整个酒肆又是空空荡荡。
这间酒肆坐落在西湖边上，屋外桃花迎人，桂花飘香。
“他就是‘笑里藏刀’啊……”忽然屋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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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在屋中回荡良久。
张福扬看到众人的畏惧，想起师傅平日的教诲：“只有为人端正，就不怕恶人。恶人如草，君子如风，只要君子来到，恶人必定风行草偃。”他想到此处，心中顿生浩然之气，手里长剑稳稳拿着，也不怕他，凝神戒备，若无其事夹着碟里剩下的那几粒花生米。
“笑里藏刀”看到只有他一人浑如无事的在喝着残酒，微觉诧异，走上前去，扯过身旁的一条长凳，坐了下来，又是笑眯眯地道：“在下血刀门李辅义，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张福扬暗中戒备，朗声道：“华山张福扬。”
李辅义问道：“华山派田中鹤是你什么人？”张福扬道：“正是在下恩师。”
李辅义点点头，转身离去。张福扬见他只是问了两句话，并没出手行凶，心中长舒口气。他迷迷糊糊在桌上眯了一小会，天空中透出一丝光亮，想到此地不宜久留，将钱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离开。
他向前走了数几十步，一夜未睡，倒也有些累了，想着天色还早，靠在到一棵大榕树边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到远处脚步杂沓，抬眼一看，原来是一列队伍缓缓而来，他耳聪目明，已听出他们也是为了观看两人斗剑而来。待到众人过来，他站起身来，道：“你们说说这‘鬼影剑’和‘鱼肠剑’两人的比试谁能赢？”
当先一人是个中年汉子，面目上皱纹紧刻，满脸为难之色，道：“不好说，不好说……”他身边一人道：“你也是来看这两人比剑的？”张福扬道：“这个自然，这场比试谁不想来看？”中年汉子身后一个高个伸出头来，道：“你瞅瞅，我以为我们来得够早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来的更早，我们得赶紧过去了。要是错失了好位置，什么都看不到喽！”他身后众人都觉得他说的甚是，立刻加快步伐。张福扬也加入人群当中，与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跟着众人前行，一路桃红柳绿，鲜花迎面，不知不觉已走到山角下。
南屏山深潭谷是一个大谷，四周是突起平地，谷中长有杂草，两人在大谷里比剑，余人居高临下观看，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这一帮人刚刚上来，便已看到高地上密密麻麻站有一些人，便找了个地方站着，准备观战，远远看到对面山上小路又有一簇簇队伍慢慢走了上来。不知不觉中，身后也站满了人。
天色渐亮，可那比剑两人还没过来。人挤着人，都等得好不心焦，揩揩脸上汗水，不肯退后半步，将自己好不容易占来的位置让了出去。
张福扬心想：“鬼影剑为人歹毒，我帮师傅看看他的武功路数，将来万一对我们华山派不利，也能心中有数，不会乱了分寸。”他看到身旁有人，不停在换各种动作站着，知道他们站得很累，觉得好笑：“马步都站不稳，功夫肯定不行。”
山风拂面，感到一丝清爽。伫立许久，仍是不见那比剑两人来，他便暗中留意起身旁人物，心中正在猜想某某是何门何派，使何兵刃，如果相遇，应当如何庙算、如何取胜。
正思索间，一个声音高声传来“快看！快看！鬼影剑到了！”众人立刻垫起脚来，四处张望。
果然鬼影剑手提长剑，飘飘前行，快到谷下时，立即纵身下跃，
黑色长袍立刻灌满了风，便如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落地一般，落地之后，身子笔直地便站在一块岩石之上，谷里风向他吹过，衣襟微微抖动。
众人齐声赞道：“好身手！”一时间掌声雷动，为他这一手功夫喝彩。
过不一会，鱼肠剑王秋水也到了。众人一心想看他怎么入谷。他手提着鱼肠剑，低头慢慢从一步一步台阶拾级而下。众人“唉”的一声，见从台阶上每下落一步，便离那谷底近了几分，想到两人大战在即，一颗心怦怦直跳。
两人在谷底遥遥相对，互面凝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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