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将两人放开,先向左望望张圭,又向右望望刘大殷,道:“活着有什么不好?非得走死路?”轻轻向两人一推,刘、张二人登时坐在地上,正想站起来,却发觉背后一股内力雄浑之极,缓缓传来,感觉全身通泰,知道王老汉是好意。原来两人日日搏命,相斗无已,精力耗尽,实已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王老汉传送内力帮他俩续命。
单一飞见到两人头顶上有团团雾气蒸腾而出,过不一会,雾气渐薄,随风冲散。刘、张二人缓缓站起,正想向王老汉作揖道谢,忽然恍然大悟,一同叫道:“原来是你!”
原来他们一路上走走打打,总觉有人跟随,可无论如何出言试探,或是暗地查视,始终无法查觉此人行踪。两人探知此人并无恶意,有时还在暗中保全自己,这才放心,至此方知原来跟随自己的竟是这名戏猢狲的老汉。王老汉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刘大殷道:“张圭,事已至此,你就让我去洛阳,我们此时分不出胜负,战场上见。”张圭急道:“王世充不是好人,你为什么非得投奔他呢?”
未等刘大殷答话,王老汉神色淡然道:“刘大殷,天下这么大,你救得过来吗?”刘大殷道:“我量力而行,问心无愧便是。”王老汉摇头道:“我看张圭不会让你如愿。”刘大殷默然不语。王老汉道:“刘大殷,你黑狼刀刀法精奇,内力深厚;而张圭剑法轻灵,轻功卓绝,你二人武功各有独到之处,可说是各擅胜场,我看是不用再比了,再斗下去我看只会两败俱伤。”
其中道理两人岂有不知,只不过两人心肠耿直,习武多年,遇事想着的都是以力服人,只要打赢了对方,那么其中道理也就不讲而讲了,哪想到两人武功接近,互不能胜,终致两败巨伤。
王老汉道:“天下形势实非一人之力所能改易,天下黎民也并非一人所能拯救。现在天下大乱,以你一人之力又能如何?更何况你连眼前事都平不了?”刘大殷想开口反驳,但看到张圭,便住了口。
王老汉又道:“张圭,我看你也拦下他不下,与其你们今日搏命而亡,不如你们都听听我这个想法如何?”两人露出惊诧神色,同问道:“什么?”
王老汉道:“不如你们都退出江湖,不要再问这天下扰攘之事。刘大殷也不去洛阳,张圭也不去长安。你们安安稳稳坐下来喝杯酒,且看这白云苍狗,世事变化如何?”
两人心念电转,过了半晌,张圭缓缓说道:“只要他不去洛阳,我一切都好说。”刘大殷叹一口,道:“今天我们差点没命,我这条命是刚刚您救回来的。我也想明白了,只要心系天下,扶弱锄强,还怕帮不到人么?”
张圭亦为之动容,道:“好兄弟,我们一起去行侠仗义。”刘大殷朗声道:“走,喝酒去,这刀剑的本事分不出高下,这喝酒可得比出高下来。”张圭道:“哈哈,好兄弟。”
两人抬头向前方望去,一轮红日斜照下来,村落四周人烟稀少,身旁只有几个茅屋草棚,远处几座山头,连绵不断。
张圭摇了摇头道:“这个村庄怕是没酒,待到大城再喝不迟。”刘大殷叹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王老汉哈哈大笑,刘、张两人一怔,王老汉道:“想喝酒还不容易,这里就有。”刘大殷道:“这里就有?小朋友,你知道这里哪有酒卖?”单一飞正从树上溜下来,忙道:“这里没酒卖。”
王老汉道:“我说这里有酒,就是这里有酒。”用食指指指地面。说着拿出大葫芦,打开葫塞,递给刘大殷。刘大殷喝了一口,甚是满足,道:“想不到……”递了下去,张圭也接过葫芦,大饮一口。
单一飞大奇道:“老爷爷,方才这个葫芦里一滴水都没有了,怎么还有酒?”王老汉道:“昨晚上树的是你吧,上树的本事可真不错。至于这个葫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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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手势,那猴儿走过来。
那猴子从王老汉手中抢过葫芦,将脖子仰起,张开大口,便要去喝那里面的酒。可等了半天,那酒也没落下,气得它抓耳挠腮,连连跺脚。
四人见它故作怪态,朗声大笑。
岂料那猴子甚是机敏,将葫芦翻来倒去,终于倒出酒来,接着张口大灌。王老汉一把抢过葫芦,笑骂道:“你这猢狲,趁机偷我酒喝。”四人哈哈大笑。
单一飞已看出葫芦口中另有机括,轻轻按住,无论如何倾倒,都会滴酒不露;如果不按,那酒就会自然流出,不由得赞道:“老爷爷,你真了不起!”
王老汉哈哈一笑,道:“小朋友,这算什么,我还给皇上表演过呢。”单一飞道:“老爷爷,快说说。”张圭眼睛瞪圆,道:“还请前辈给我们讲讲。”刘大殷面带好奇,向他望去。
王老汉笑道:“你听我给你说,这可不是吹牛。先皇在位时,最是喜欢奇珍异宝,珍馐美味,游山玩水,他耗费几百万人修运河,一是为了疏通南北,便于运输。二也是为了自己到南方游玩便利。他多次游历江南,到江南时,便会号令附近大小州县敬献当地宝物、食物。当地官员也是倾其所有,费尽全力巴结,若是能哄得皇上高兴,那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若是差使办砸了,那这一世宦途也就此止步了。有的府县还好说,特产别具一格。可江南大小府县这么多,当地特产又大同小异,谁也不能无中生有,变出新的花样来。”
“这时新城有个县令,他寻思:‘我一个小小新城县,能有什么让皇上满意的特产?自己有的,别的地方都有,而且比自己的还要好、还要快。虽说就算献的东西不好,皇上洞察万里,知道自己尽心尽力,不会怪罪,但白白错过加官的机会,那太可惜了。’”
“王县令终日苦思无解,忙得庶政不理,焦头烂额,可眼见皇上龙舟每日在江上行走,越来越近,时日无多,真是个惶惶然不可终日。终于有一天福至心灵,一拍脑门,恍然悟到:‘听说当朝御史大夫裴蕴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最是明白皇上的心思,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那不比自己想破了脑袋要强?龙舟将到,时间紧迫,当下便唤来幕僚、文案,共同协商,濡笔挥豪,写成一篇书信,并附上大笔金银连夜差人送到裴蕴处。’裴蕴看毕书信,收下金银,不禁莞尔,心想了解皇上近日饮食喜好,这有何难,你为官一方的王大人居然为此劳神苦形、茶饭无心,倒也有趣,当下便回书信为这位县令指点迷津。”
“王大人听说裴大人收下金银,回有书信,心中大喜,连忙拆开书信,与众人合议。裴大人这封回信写的笔走龙蛇,极尽草书之妙,可是王大人书法功夫却不太灵光,当下又找到县里书法高手,终于将这封信逐字逐句读通了。”
“裴大人先在在信中跟王大人客套一番,继而提到皇上近日饮食都过于甜腻,尤其不喜欢江南糯粘腻滑的菜肴,不妨进些清淡爽口的食物。信中又说,皇上饮食不缺,也未必能传得上去,只要能过得去就行了。如要讨得皇上欢心,不妨在饮食之外下功夫,只要能将皇上逗乐了,那事情可就大妙。”
“王大人在官场上投机钻营,无孔不入,但说到如何能博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一笑,却也大为苦恼。美食也不必提了,就是美女,早已被皇上派出的先行官给搜过一茬了。人间之至乐,还有什么呢?王大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每天吃得饭也更少了。”
“县里衙役见大人神情苦楚,日渐憔悴,也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心想不能为县令大人分忧,要我等何用?于是也都纷纷出动,四处打听。也是事有凑巧,我们爷俩正在新城县,其中一位衙役见到我们表演,哈哈大笑不停,当下灵机一动,立即回衙禀报,向王大人道:‘皇上身在宫廷之中,烛照万里之外,什么美女、美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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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未必见过这乡下最俗的逗猢狲把戏。这就跟皇上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吃清淡爽口的食物一样。’王大人一听有理,立刻差人将我俩找去,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王大人看时哈哈直乐,当下便叫来幕僚、文案、衙役共聚一堂,细细参详。众人都觉在皇上面前耍猴太过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更无其它办法逗得皇上开心。王大人为求稳妥,连夜将此事写成书信送到裴大人处,恳请裴蕴一定可否。”
“过得几日,裴大人送回信来。王大人看完书信,双目放光,欣喜异常,立即找人把我俩请来,又问了许多问题。”
单一飞道:“那你们给皇上演了吗?”王老汉道:“演了啊。你听我接着给你说……”这时,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牵过猴儿。猴儿跃到他的肩上。
王老汉又道:“县令将我们请来,住在他的府中,礼如上宾,每日好酒好菜伺候;就连它,也是新鲜瓜果从不间断。我们哪知道是给皇上表演,见县令一本正经,煞有其事,还以为要给哪个大官表演。过了几天,王大人突然告诉我们要给皇上表演,当时我可吓了一跳。老夫行走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若说是个大官也就罢了,可听说是皇帝,我们也不禁骇然。王大人又好言安慰,说到事成之后,必有重赏,我们终于平静下来。王大人就开始教我们面君礼节,如何跪拜,如何磕头,连它也不可丝毫懈怠,务必做得有模有样,一丝不差。教完礼节,又排节目,他后来连县里的公务也不怎么管了,每日与幕僚、文案、衙役参议,如何措词、如何逗乐、如何跪拜、如何虔诚、如何、如何……”
“排完之后,更不懈怠,王大人每日就是召集县衙里的人,观看我俩表演。我们受人好吃好喝,自当加倍卖力。可我也有一事费解,我就问道:‘王大人,为什么要让它对新城县令毫不重视?这样不就显不出来你么?’只听得王大人哈哈一笑,道:‘这你可就不懂了,它越看不起我,就越能显得对皇上的敬重。如果他对我十分敬重,那么又如何体现出皇上的位置呢?官场上的事你们就不用问了,安心练习节目就是。’后来,王大人又叫我喊出御史大夫的官位,说是裴大人为我出谋划策,不能忘了人家。最后当我喊出‘大隋天子来啦’,王大人说道这是重头戏,可得表演好。教它如何恭敬得恰到好处,如何倒地不起,如何佯做惊惶,如何面君叩拜,手臂应当如何,目光应当如何,练得已不知道有多少次。王大人生怕稍有疏失,对皇上不敬,又派人连去书信请教裴大人,务求天衣无缝。”
“时光飞逝,我们受到县里好吃好喝供着,虽说每天排练辛苦,但比起在外面奔波,那是受用多了,我跟它都只盼着龙舟晚点来到,多捱些时日。时光匆匆,龙舟行得虽慢,但也终于要到了。这天天色未亮,王大人便急急叫人把我们叫起床来,说是得到消息,龙舟提前到了,要去为皇上表演。我俩心中一紧,但事到临头,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吃过早点,我跟它穿上王大人事先准备好的两套绯绿色袍衫,穿上身后,觉得浑身别扭;它穿上后,抓耳挠腮,连连跺脚,也不自在。我向县衙里的人询问,才知道我们穿的居然是六品官员的服饰。我心想我一个戏猢狲老汉,居然能凭此技换到一身六品服穿,暗暗好笑。它沐猴而冠,样子又能好看到哪去?”
“正思索间,两顶轿子已抬至县衙,王大人与我各坐一顶,它坐在我的肩上,只听得轿夫喊起号子,我只感到身子轻轻一腾,便起程了。我偷偷掀起轿篷一角,身旁是王大人的轿子,天色浑沌未开,过了一会,忽听得远处鸡鸣。我心潮起伏,宛若梦中。它身子颤个不停,内心焦躁。红日渐渐升起,时值秋日,天已转寒,坐在轿上,我的衣衫上却热出汗来,过了不知多久,我顿觉得微风吹拂,凉爽怡人,我又掀起轿篷一角,向外张望。这一望可看得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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