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在朐衍军府中,召平看着蒙恬,沉静的说:“虽然我和你们一同联名保奏,但却不代表我赞成这件事情。依照大秦律法,出任地方主官,至少要过而立之年。即便是武官的条件相对宽松,可我始终不认为一个新年之后才满二十岁的小子,有能力担当起如此重要的职务。
我大秦自立足关中以来,从未有过泗水都尉这样的官职。
如果只是让刘阚担负起治军事务的话,我还能够理解。可是让他监察吏治,只怕不太妥当。”
扶苏不在,王离还没有来。
一场秋雨过后,让北疆的天气顿时带有一丝冬的寒意。
蒙恬坐在庭上,静静的听召平把话说完。许久之后,他突然抬头问了一句:“那你以为谁合适?”
“啊……”
召平先是一怔,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蒙恬的提问。
是啊,谁合适呢?
掰着指头算,召平也不得不承认,大秦如今面临着一种青黄不接,无人可用的窘境。细数下来,咸阳城里的那些官吏,似乎还真就没有人能符合扶苏的要求。要在当地有声望,要有一定的根基,又要有谋略和铁血手段,同时还要和老秦有亲密的关联……谁又符合这条件?
蒙恬身着黑色的宽松大袍,走到门阶口停下脚步。
天有些阴沉,估计还会有一场秋雨。庭院中的树木也已经枯黄,看上去很清冷,让人心生寂寥。
“大公子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问题就在于,我们手中真的没有可用之人。咸阳那些个什么博士。咱们就不要说了。整日里只知道耍嘴皮子,让他们办点正经的事情,却是不太可能。
山东六国之地,的确是人才济济。
可是又有多少人心向大秦?泗洪的血才干了两年而已,那些表面上迎奉我们地人,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清楚。{第一看书}吏员匮乏,有能力的吏员很匮乏,有能力。又与我大秦有干连的吏员,更是屈指可数……泗、淮一带,是我大秦南方的重要枢纽,泗淮乱,则南方乱;南方乱,则天下乱。
大公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罴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老罴的忠诚……克和疾都说。老罴对大秦有感情,否则也不会血战富平。然则他终究是生长在关中以外,对老秦虽有情感,却不似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一般。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自孝公立国耻碑以来,这八个字已经刻在了老秦人的骨子了。但是刘阚,如今只是半个老秦。”
召平一蹙眉,想要开口。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露出了一抹惊异之色,“我好想明白了……大公子莫非是想把这老秦地烙印,刻在老罴的骨子里吗?如此一来。天下人皆知老罴为老秦,他也只好为老秦尽力。”
蒙恬笑着点点头,“若为老秦尽力。就一定要跟随大公子。否则以他在关中薄弱的根基,定然难以成事。大公子很看重他,为此居然专门请奏设立泗水都尉,嘿嘿,看这小子怎不尽力?”
就在这时,门外有亲兵禀报:裨将军王离求见。
蒙恬点点头,“平侯。我们已经在这小子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能成什么样子,只看他的本事了。
陛下拟在河南地设立五原郡。我们手头的事情很多,还是不要在为他费心了。
去,请王将军进来吧……他来的正好,我手头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就一并解决吧。”
虽然说王离心怀怨念,但木已成舟,他也没有办法。
刘阚整日缩在军营之中,蒙疾蒙克两兄弟则跟随着嬴扶苏,几乎是寸步不离。这心里有火,却找不到人出气,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军府听令。现在可不比开战前,蒙恬在河南地大获全胜,圣眷日隆。王离心眼儿小是不假,可并不傻。{第一看书}这时候再和蒙恬闹别扭,很不明智。
而蒙恬呢,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对王离一如从前般的任用。
王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军府门口,召平微微一蹙眉,在心里轻叹一声:刘阚,大公子和上将军可谓是对你费尽了心思。但愿你能在楼仓做出一番事业,不要让我们失望才是啊。
心里想着,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与蒙恬走出庭上,迎接王离去了……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三天里,刘阚也没有闲着。他央求李成找蒙恬求了一道命令,然后就带着吕释之和灌婴两人,奔赴了一趟临河渡口。在这里,他曾经浴血奋战,更有无数的袍泽被埋葬在这里。
临河渡口守备森严,因为隆冬将至,大河一旦冰封,月氏国的骑兵就可以毫无阻拦的冲过来。
这里,也是河南地地第一道防线。
虽然守备森严,可是刘阚有蒙恬的手令,加之守军听闻刘阚的名字,立刻很客气地将他领进营中。刘阚在大河畔,把随行带来的三坛烈酒,全都洒在了黑土地上,以告祭战死的袍泽。
守卫在临河渡口地主将,是当初跟随王离一同前往云中的副将涉间。
他年纪大约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白净的面皮,颌下一部美髯,生的仪表堂堂,姿容不凡。
带领着护卫,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刘阚的一举一动。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刘阚离去地时候,涉间率部送刘阚出营。
要知道。涉间是将军,即便刘阚现在是泗水都尉,依旧比涉间低了好几个等级。上官送下官,这并非是常有地事情。若非刘阚连番的血战,证明了自己地实力,只怕涉间理都不理他。
这个人,是个闷葫芦。
只是在分别的时候,拱手道了一句:“刘都尉,你多珍重。”
后来刘阚才从李成那里知道。涉间是个惜字如金的人。莫说是刘阚,就算是蒙恬或者扶苏在,这涉间一句话最多也就是个字。而且经常是一语中的,从来不和人说什么废话。
这是个连上将军蒙恬都看重的人,即便是王离,也很尊重他。
原因?
很简单……别看蒙恬他们现在都自称是老秦人,但祖上却不是在关中。而涉间却是实打实。土生土长的老秦人。据说从秦文公时代开始,涉间的祖辈就生活在关中,此后祖祖辈辈在老秦军中效力。细算一下,涉间家族的历史,甚至比嬴氏在关中呆的时间还要久远。
至涉间这一辈,祖父战死、父亲叔伯战死、十七个兄弟,也都相继战死在统一六国地战争中。
一句话,这是根红苗正的老秦人。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家族,即便是始皇帝也极为敬重。
刘阚听完了李成的介绍,也忍不住暗自感叹。同时更记下了涉间的名字……
朐衍到临河,一来一回,足足耗费了两天的时间。第三天。刘阚有在兵营附近的山川之间游荡了一日,天黑才返回营地。一个人枯坐在军帐之中,直到聚将鼓响起,才披挂整齐,走出军帐。
点卯过后,各部兵马都聚集完备,刘阚这才翻身上马。下令出。
河南地。这一别之后,下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刘阚骑在马上。眺望了一眼远处模糊地朐衍城墙,一挥手,“出,我们要回家了!”
来的时候,刘阚带来了四百人。
回去的时候,老罴营共有一千一百人之多。听上去,队伍似乎没有损伤,反而又壮大了很多。
可实际上,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除了灌婴、吕释之、任敖、樊哙和陈平五个人之外,当初从泗水郡过来的人,全都战死疆场。
刘阚在队伍中间,不免悲由心生。
好在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虽然悲伤,却没有表露于形。
一千一百人,分成步卒、骑军和车兵三队人马。灌婴率领五百楼烦骑军在前面开路,樊哙则带着四百步卒为中军随行。任敖压阵,指挥三组车兵。踏着清晨第一缕曙光,走上归途。
“我们怎么走?”
听到灌婴询问,刘阚想了想,“我想去一趟富平。”
富平?
富平不是早已经变成废墟了吗?
刘阚强笑一声,“我想去祭奠一下秀军侯他们,顺便告诉富平的父老乡亲,他们的仇,已经报了!”
提起南荣秀,众人都变得沉默无语。
特别是当初和南荣秀关系最好的灌婴和樊哙,一下子沉默下来。
是啊,该回去看看了,顺便告祭南荣秀他们,以慰那些死者的在天之灵。
而在朐衍军府之中,召平在听完了汇报之后,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地笑意。他抬头向蒙恬看去,“我说的没错吧,那头老罴恁注重情义。此次回转泗水,他一定会走富平祭拜亡灵。
上将军,这一次打赌,你却是输了!”
而蒙恬,却丝毫没有输了的意思。他脸上地笑容更加灿烂,轻轻的点着头说:“重情义好,咱老秦人最重情义。嘿嘿,我的确是输了,不过我大秦,还有大公子,却又赌赢了一局。”
召平一怔,立刻明白了蒙恬地意思。
“不错,大公子的确是赌赢了。但这只是第一局,还有第二局,第三局,希望大公子能继续赢下去吧。”
说完,两人相视片刻,忍不住同时生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