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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等着看好了

    ,禁区守墓人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可以被遗忘的,但也有一些事是不可以遗忘的。

    杨小婉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无论她怎么去想都想不起来。

    这相当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在回忆。

    当然,对她而言或许也算不上漫长,印象中,她似乎一直都坐在那间奢华却狭小的婚房之中,永远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

    婚房里时常会有人来,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常”之间的间隔有多久,但对她而言,不过也就是静坐片刻的功夫。

    故事里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的,只有当哪天被人提及时,故事里的时间才会再一次流逝,被遗忘的人和事才会再度被想起,只是已经分不清真假。

    无数夜的洞房花烛。

    她管每个进入婚房里的男人都叫官人,语气娇羞,柔情似水,然后在所有人飘飘然之际,在死烛燃尽的那一刻,亲手将他们杀死。

    她不记得自己杀死了多少人,只记得每次在死烛燃尽之前,那些人要么浑身颤抖的祈祷着,要么痛哭流涕的求饶着,要么就是不顾一切的逃跑着。

    也有人试着对她动手,但无疑死得更快。

    当得知与死烛一起燃尽的将会是他们的生命时,这些人轻易便相信了这件事,没有人觉得生烛会先燃尽,或者说他们都不敢这样觉得,似乎死烛先燃尽才是他们应有的命运。

    她不喜欢他们。

    她有时候也会想,原来哪怕是两支蜡烛都能决定的简单命运,也没有人愿意试着去挣扎一下吗?

    但她没有资格去嘲笑这些人。

    因为即便是她自己,也从没想过蜡烛居然可以吹灭这种事。

    兴许是被操纵了太久的缘故,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去反抗。

    她最大的期待,也不过是盼望下一次运气可以好一些,祈祷生烛能够先燃尽罢了。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尝试去反抗,那我就放过他好了,她这样想着,但始终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蜡烛当然可以被熄灭,可真正的命运呢?

    既然万般皆是命,反抗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呢?

    这种无力感总是萦绕心头,一如她残缺不全记忆中的那段惨淡人生。

    一切都是徒劳的。

    或许就连如今这由生烛和死烛安排的命运,都是用来惩罚她的吧,让她永远活在被操纵的人生之中,让她再也不敢触怒神明。

    随遇而安,顺从命运,或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直到看到原来死烛被人吹灭以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而在死烛熄灭的那一刻,看着那道身影,她突然意识到——起码在这不大的婚房之中,命运原来可以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她和那个男人说了很多话,起初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一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看上去不大聪明的的家伙,在迎来死亡的命运的那一刻,究竟还会不会如此平静。

    谁知对方直接吹灭了死烛。

    突兀的,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异样感在复苏。

    也是这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她记起了过去,记起了神明,记起了自己曾被支配的一生。

    也记起了……自己早就已经死了的残酷事实。

    所谓神明之妻,不过是笼中之鸟罢了。

    在一次次挣扎无果之后,她终于选择了妥协。

    十八岁生日那年,为了让躲在杨府之中仅存的那些人能活下去,她毅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化好妆容,穿好嫁衣,戴上盖头,走进婚房,等待所谓的神明到来的那一刻。

    也是这一刻,她才第一次听到人生中来自所有人的新婚祝福——父母的,朋友的,邻居的,以及那些不认识的人的。

    尽管她只觉得这些声音刺耳,却也不那么反感了,或许这就是接受吧。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那就按照他们期待的样子来好了。

    所有人都期盼着,期盼着神明迎娶她的那一刻,期盼着跟着她沾光,一起鸡犬升天的那一刻。

    然而直到子时将至,神明也没有前来迎娶她。

    所有的期待就像是笑话。

    她被操纵了十八年的人生也像是个笑话。

    但她却前所未有的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自由了。

    她真想揭开盖头,好好看看那些人错愕绝望的脸,然后迎接接下来由自己所支配的后半生。

    “邻国攻过来了!”

    就在那一刻,有人大喊。

    她突然意识到,既然神明不再“眷顾”她,那显然这个杨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邻国会覆灭这里。

    众人开始哄抢杨府的财产,嘴里还念念有词,骂她不要脸,直言说要不是这婊子水性杨花,神明也不至于不要这只破鞋。

    尽是些粗言秽语。

    她坐在婚房,安静的听着。

    突然,她听见有人提议,说反正这是只破鞋,哥几个又不知道能不能从邻国手下逃走,要不一起爽一爽?

    于是她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刀。

    好在有人阻止了他们,但说出的话却更让她心寒。

    那人扯着嗓子大喊,邻国君王喜好美色,这娘们好歹也算是神明弃妻,是有身份的人,不如我们把她呈贡上去?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兴奋得就像是她十二岁那年,众人看见天上的神迹的一样。

    简直如出一辙。

    “你不是一直在祈祷,说只要不嫁给我怎么样都可以吗?那好啊,我成全你。”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了那位恶趣味神明的嘲笑声,他在诅咒,诅咒她后半生同样不得自由,会在支配中度过。

    众人自然而然的同意了,从爹娘到街坊,全票通过。

    依旧没有人过问她的意见。

    嫁吧,你不嫁我们会死的,众人哀求。

    她心说好吧,反正嫁衣都穿好了,嫁谁不是嫁,也算是做件好事,最后救这些讨厌的人一命了。

    自己这一生……或许本就该是这样的。

    可要是……要是我能自己选一次就好了。

    一次就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只允许他揭开自己的盖头,不管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哪怕是讨厌,跟着他就好。

    这起码是自己的选择。

    但她显然没有这个机会。

    或许又是一场命运的玩笑,邻国军队久久未至,听说陷入了某种动荡,会冲杀一切目标。

    她再次失去了价值,再次被众人责骂。

    有人提了更过分的要求。

    但她这次真的累了,索性抽出袖子里的刀,从容而果决的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见了。

    似乎随着她的生命流逝,其他人也都死了。

    这是神明责罚吗?她想。

    她听到一个声音,有人来到了她身前。

    她没有出声,但来者猜到了她的想法。

    “没有什么神明责罚,是我。”

    顿了顿,对方又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这人虽然在道歉,但语气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歉意,甚至没有什么感情。

    可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陈述,她居然从中感受到了些许温暖,就连因为血液流失而逐渐冰冷的身子,仿佛都因此多了些温度。

    她分明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个人似乎认识她,而且……他分明是在担心自己。

    好矜持的关心啊,她忍不住想。

    “神明呢?”她问。

    “你要记住一点,世上是没有神明的。”

    “我不相信。”

    如果没有神明,她为什么会承受这样的命运?

    来人显然很了解她:“因为你这十八年来的命运?”

    “嗯。”

    她的体温在不断流逝,却拼了命的保持清醒,坚持等待对方的回答。

    对方沉默良久,突然说道:“那你想试试吗,活得久一点,多等等,然后再试试看。”

    “试什么?”

    “嗯……首先是成亲,你不是一直想自己选一次喜欢的人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每天都可以洞房,一天一个新郎不重样。”

    “如果我都不喜欢呢?”

    “杀掉就好了。”

    那人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她身前,“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让这根写着死的蜡烛先燃完吧。”

    她好奇:“为什么?”

    “没什么太大的含义,我只是希望你记得,命运这东西是由你自己掌握的。”

    “自己掌握吗……”她喃喃一声,问道道,“那要是我记不得呢?”

    “那也没关系,会有人帮你回忆起来的,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怪我。”

    “嗯?”

    那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声道:“我没有沾合灵魂的手段,不过你愿意等一等吗,等着看就好了。”

    “看什么?”

    那人笑了:“看我杀死那该死的神明,捅破那所谓的命运。”

    她愣了很久,等到身体都凉了,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我愿意等。”

    分明觉得神明是杀不死的,分明觉得命运是无法反抗的,她还是答应了。

    “会很漫长。”

    “再长我也愿意等。”

    她摸了摸身前的东西,是那人之前放下的,似乎是两根蜡烛。

    血液不断流失,弥留之际,她偷偷掀开盖头,却只看到一道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不知向何处走去,步伐坚定得难以想象。

    杨府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尸体,整个世界满目疮痍,天和地都是黑色的,黑暗连成一片,使得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绝望。

    世界毁灭了吗?

    全世界漆黑一片,只剩下那一道远去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一点仅存的光亮。

    那人手里端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看不真切,上面有些微的火光。

    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欲言又止了半天,叹息道:“算了,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而且我也说不出口。”

    她愣住:“什么话?”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笑了笑,“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时候,蜡烛其实不是这么用的。”

    这人说话真奇怪……

    她问道:“那是怎么用的?”

    “是拿来吹的。”

    后面似乎还有一句话,但她记不清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知道,自己死了,死在了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世界黑暗,那人的身影也走远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

    那道身影模糊不清,却逐渐与眼前的那道浑身是血的身影重合。

    他站在大片的阴影之中,与对面的光团相对而立,宛如来自地狱之中企图挑战神明的恶鬼。

    但她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恶鬼。

    “咔嚓。”

    黑暗中的影子扭动脖子,似乎看了她一眼。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袭来。

    杨小婉的心嘭嘭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熟悉,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等着看就好了……”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听过的那句话。

    “看我杀死那所谓的神明,捅破那所谓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