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玉城县境
初秋落叶林间道
一人一马一条枪
寂静山林路,秋叶始零落。薄雾蔼蔼,行行撞撞。黄褐间,马蹄轻落,沙沙声响。马上之人,横枪缓坐。光头无盔,发髻稍有散乱,半副残甲,零零片片挂着,露出大部衬衣。与其说是骑行,不如说是溜达,早已是衣衫湿透,人困马乏。渐渐地,行出山道,目之所及,似缓缓开阔。模模糊糊地,眼前出现了一座庙,很破。
军爷摇摇晃晃的下了马,又跌跌撞撞的。。。趴下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
乡间路傍晚
隐隐中,出现了两个仙人,慢慢吞吞懒懒散散。一个蓬头垢面身形消瘦一脸油泥破衣啰嗦,光着两只脚丫子。另一个跟他一样,只是更瘦,个子高点。但头发胡子顺溜些,衣着好些。也就是补丁多点窟窿少点,皮肤还干净点,白一些,岁数大些。他走在前面。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东西,一个乱草编的兜子裹着一个包,一个陶罐也是提着。另一个怀里也鼓鼓囊囊,两手托着。
庙外
一会的,二仙来到了破庙这,拐过来看见门口了。干净点的老白突然站住了,低头在后面的小黑撞了上去,也停下了。眼前,站着一匹马!
小黑用肩头耸了一下老白:“哥,马!”。
老白慢慢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马。”
“嗯?”
“你看这马,有鞍有镫,前勒后紧,蹄至背高八尺,头至尾长丈二。。。好马!”
小黑也随和着:“好!”
老白定了定:“别好了,过去看看吧咱。”
走近了,老白刚要摸这马,小黑往地上用脚一指,“哥,人!”
老白低头一看,门里地上还影影绰绰趴着一位。见那人,面朝下趴着,一只脚还搭在门槛上,一只手垂向腿部,另一只压在腹下,压着的,还有一根枪,杆在右,头在左。
小黑:“杀人啦!”一下子蹿后老远,老白也吓了个趔趄,倚在门框上。
他们互相看了看,手里拿的东西都在,老白聚向了小黑。
老白:“吓死我了你!”
小黑:“杀人啦,捅透了都。。。那枪。”还比划了一下。
老白出了口长气,稳了稳神,“你看清了吗?”
小黑还是有些怕,皱着眉缩着脖弓着身:“嘶~~~啊~~~疼啊!”好像那枪捅着他了。
老白吼了他:“过去好好看看!”
庙内
二人放下东西,再次靠近那人,低头仔细瞅了瞅,小心地把他翻过来。两人觉得问题不大,就合力往里屋搭。北墙根有一堆干草铺成的一块地方,就把他放那了。回过头小黑赶紧捡起来那根枪,仔细地摸了摸弹了弹,捋了捋枪缨,两眼放光自言自语道:“哦哦,这可是真家伙。给我吧。”
然后才试着胆子把马也牵了进来,栓在窗框上。抓了几根干草,往马嘴那杵着,嘴里还弹着舌头“嘚嘚”的引诱着。
老白拿过来一个油灯,又弄来一个火石,对着灯芯“啪啪”几下,着了。
小黑见了亮光,攥着草提着枪就过来了,和老白一起凑向那人。
怕看不清,小黑又把那人的脑袋往这边掰了一下。
灯光下,只见这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长脑袋,长鼻子长脸长下巴颏,怎么长得跟那什么似的。。。瞬间二人转脸对视,憋着笑互相交流道:“驴?”“呜啊!”
二人满眼的驴奔过来,随即抖笑。接着,老白探了探鼻息,又趴着听了听。
小黑:“死的?”
老白摆了摆手,轻声道:“活的。”又摸了摸脸和手,说:“身上没伤。”
小黑:“内伤。”
老白没理他。看着一身湿,拽掉残甲,老白又脱了他的靴子和外衣,拉过一支胳膊还假装的号了号脉:“大概是着凉了看样子,许是累的饿的。”
“是个当兵的”小黑手里翻弄着那几片甲叶子,“也有可能的摔的,从马上。”
“不像,你看啊,马在外面他趴里面,摔也摔不这么远,中间还隔着一门槛呢,他爬不过去呀这么高。肯定是下了马晕乎乎的迈过门槛没走两步咣叽躺那了,然后。。。”
“然后让咱们得着了呗。”
“哎,对。”
“那咱们。。。怎么办?”小黑问着。
这时那人轻轻地动了一下,微微的哼了一声。
“怎么办?赶紧救人吧。”
“?”
“先生火啊,给他烤烤,咱们也得吃饭啊再说。”
“嗯,好嘞。”
小黑赶紧生火。地上有一个年深日久的火坑,三块小砖头一摆,干草小树枝一放,砂锅一支。一小把干草在灯苗上取了火,引燃了,不大工夫水就开了,屋里也慢慢地暖和起来。老白弄着一块破布,兑了点冷热水,蘸着给那人擦了擦脸和手脚,又把他往火坑边推了推,很快那人就有了动静了。小黑则在一边静悄悄地摆弄着那人的枪和护甲。摸了摸枪尖,刮了刮枪刃,摇了摇头。然后又捏了捏甲片,往枪尖上摁了摁,又摇了摇头。接着就把枪头往火里伸,老白“哎!”了一声,往他头上抽打了一下,还是慢了些,枪缨大部都着了。。。
火光映在脸上,衣服上热气轻轻地冒着。老白蹲着摆弄着柴火,小黑放过了枪甲,低头蜷着身子在往脚上裹着草。空气中偶有一两下柴火的爆裂声响。
寂静中,那人突然喊了一句:“常贤弟。。。”
白黑二仙同时定住,又同时望向那人,又同时转向对方。
老白小声道:“他。。。认识我?!”
那人随即又来了一句:“来。。。。”
小黑欢天喜地的:“他也认识我嘿!”
二人赶忙围过去,轻轻推了推他,问:“哎,哎,你怎么了?”
那人渐渐地睁开了一下眼睛,又合上了,缓缓地哼了一下:“呃。。。”
说完后,似乎又昏睡了过去。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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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哎,这这。。。”
老白:“听清了吗?他说饿。。。。既然知道饿,就算是活过来了这人。”
接着二人就张罗着给弄吃的。
小黑打开了一个包,这是他们下午回来时带的一些乞食,一些米饭,糊的多白的少,用手这么托着。另一只手拿着一双树枝筷子,夹起一块就要往那人跟前送。
老白看见就给拦下了,说:“嗨,你倒是给他热热啊。这东西太凉,别给他吃窜喽再。”
小黑“哦”了一声,看了看米饭看了看砂锅看了看老白,“咚”米饭倒里了。
老白望了望,“熬粥啊?水太多,倒出来些。”
小黑又把锅里的水往外倒了倒。
老白:“东西太少,这他也不饱啊。”
小黑拿过那个破陶罐,“还有这个呢。”
“哦对对,倒里倒里。”
半罐的杂合菜汤子碎豆腐进去了。老白说还有,一转身拿过刚才揣怀里的几根白菜帮子几颗蔫菠菜,也撅吧撅吧搁里了。
小黑用筷子搅了搅,“看,水少了吧。”
老白盯着锅,倒了下鼻息,没理他。
小黑又添了点水,等开了,“好家伙,满满一锅呀!”
望着这一锅翻滚着的白的绿的,火光中腾腾热气,鲜香之气争先恐后涌入大脑,老白情不自禁的哼着:“嗯~~~~,嗯~~~~,嗯~~~~~~~~”
沉浸中,一些响动使二人同时抬起了头。
“醒了。”
只见军爷依着乱草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打量着四周。过了会,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白:“你感觉好点啦?”
军爷:“我怎么来的?”
老白:“头。。。疼不?”
军爷:“你们是什么人?”
老白:“你感觉好点了没?”
军爷:“我的靴子呢?”
老白:“你是打哪来的?”
军爷:“我的马呢?”
老白:“。。。你听得见吗?”
小黑傻傻地望着他俩,然后大声了一点:“嘿,他问你听得见吗?”
军爷忙点头:“听得见听得见。”
小黑又歪着头摇着手:“看呢?”
军爷又忙说:“看得看得。”
老白:“那你感觉好点啦?”
军爷:“好多了好多了。就是。。。”眼睛盯着砂锅。
老白笑道:“给你预备好了都,就等着你醒呢。快过来吃吧。”
说着递过来一个黑碗和一双黑筷子。
军爷都没仔细看,接过碗筷挪上前,刚想挑,顿了一下,看着二仙。
老白说:“都是你的。”
小黑嗦着草棍,附和着:“我们不饿。”
军爷乐呵呵地:“那,我就,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就开动了。
一边吃的踢哩秃噜,一边烫的嘶嘶哈哈。渐渐地,鼻洼鬓角也见了汗了。
小黑就这么看着,突然来了一句:“呜啊!”
军爷停了一下,“什么声音?”
老白往外指了指:“马。”
小黑傻笑着:“吃你的吃你的,我们不饿。”
慢慢地,吃完了,军爷放下碗筷,打了嗝,长出了一口气。撩起衣襟擦着嘴,眼睛在仔细打量着两个人。
二仙也都静静地看着他。三人尬瞄了一会,军爷笑道:“多谢二位,你我素不相识荒郊野外伸手相救,某感激不尽。”
说着双手开始往怀里摸,左摸摸右捏捏,二仙四只眼随着他的舞蹈上下左右的转着。摸来捏去捏去摸来,军爷抬起头,抱拳拱手:“好人哪,好人哪。”
老白轻轻地咳了一下,一字一句的问道:“先生您是从何处来到此地?”
军爷:“哦,我是从北边,北边过来的,离这里有。。。。”
老白皱眉:“北边?那里有人打仗听说。你也是从场上下来的吧?”
军爷低头看看了自己的半副残甲,若有所思:“是啊,那么多人,死的死逃的逃,都散了。。。。”
老白:“哦。。。那你老家是哪里?”
军爷:“老家?南方。濠州。离家好几年喽。你们去过吗?”
“没听说过。”二人摇头。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说到这里,他换了个姿势,“有山有水,不像这里这么干,也没这么冷。田里有水稻河里有鱼,吃不完的水稻抓不完的鱼。春天插秧苗,哎插秧你们会吗?”
二人摇头。
“春天插秧,到了夏天收稻子,接着再插秧,到了秋天再收稻子。闲的时候去河里抓鱼。鱼多的都抓不完。抓不完就钓,还可以去湖里撒网。我们那里还有湖呢!摇着船,撒网下去,撒好了打一个圆圈。有不会撒的刚学的,撒成什么样式的都有。等网定住了再收。这么往上拉,抖一下拉一下。不能太快,太快鱼就跑了。要是鱼太多,一个人根本就拉不上来。一般都是两个人,一个人船这边一个人船那边,不能站在一起。站一起的话船就不稳。有一回不就是吗。。。。”
这连说带比划正兴奋着呢,偶一眼瞥见小黑正聚精会神的抱着砂锅,用筷子努力地搜寻着剩饭。
小黑一扭头,发现俩人安静下来在看他,就放下砂锅,抽出嘴里含着的筷子,若有所思地问:“呃。。。呃。。。就那。。。插秧的。。。是怎么个。。。呃。。。”
老白冲他摆了下手:“听先生说完的你等会。先生你接着聊。”
军爷收了收表情,双手抱膝,低头,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哦,反正就是,就是鱼呀,抓啊,钓啊,网啊什么的,弄完这些就该收稻子了,收完稻子就等明年再插秧。。。。嗯!”轻咳了一下,眼神和二仙一碰,随即胡乱的移向他处,不说话了。
大家也都不说话了。屋内的某个地方,有秋虫在哼唱。
“你多大?”小黑突然发问,笑呵呵的。
“嗯?我?”
“嗯。”
“三十。。。七。。。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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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呢?看着也差不多吧。”
“你大。”指了指老白:“比我哥大,也是哥。”
“你们,是。。。亲兄弟?”
“不是,半道认识的。”
“噢。”
“哥,我给你看看啊?”小黑用手指了指那人的手。
“嗯?看看?”
“手!我给你看看手!”
军爷愣了楞,明白过来,问老白:“他会看手相?”
老白憋着笑,低头应着:“会。。。会。。。”
军爷有些含糊的把手递了过去:“那看看吧”
小黑赶紧往前凑了凑,一把抓过那人的手,靠近地上的火堆,另一只手仔细的扒拉着。“哥,你这手相不坏,挺好。”
“怎么个好?”
“你这不是拿刀弄枪的相。”
“怎么看出来的?”
“这上面都有,你看,这,这。”边说着边用手指指点点。
“哪呢?”
“就这一片,这,看这条线,它是这么走的。”又往火光处靠了靠。
“哎哎哎!”明显烤疼了,军爷迅速抖着抽了回去。老白乐出了声。
“大富大贵啊你是,你信我,哥。”还继续的指指点点。
军爷搓着烤疼的手,傻呵呵地看向老白,老白哧哧笑着低头捅着火。
军爷抖着身上的衣服,看着早已干透了。又拿起一边晾着的残甲,捋着穿甲的细绳,已经不那么湿了。
老白失神地望着火堆和小黑。小黑在慢吞吞地往脚上裹着草,一只完了另一只。然后叉开手指梳头,一下下的拽着。
最先,还是军爷开了腔:“哦,对了,二位贵姓啊?”
老白看着他:“你不是知道吗?”
“嗯?”
“刚才临吃饭前,醒的时候,还叫了我俩的名字不是吗?”
“哦?”
“我,姓常,先弟,常先弟。他姓来。”一指小黑。
小黑友善的点点头。
“常先弟?”
“是我是我。”
“哦哦,对对对我忘了忘了。”
尴尬的眼神又飘到了砂锅上。
“你们刚才给我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汤。。。。啊。”老白不自信的回到。
“汤?嗯,不错。是。。。什么汤?”
“嗯?”
“我是说这汤叫什么名字?”
小黑:“就汤呗,吃就行了,管他叫什么。”
老白:“不不,有名有名。你你你等等。”冲向小黑,“白菜豆腐米饭菠菜”的这么小声嘀咕着。
小黑:“现起啊?”
低头数着手指头,片刻:“哎,对了。它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珍珠翡翠白玉汤?嗯,这名字起得好。形似神似味道也似。名副其实,妙哇!”说完军爷还轻拍了几下巴掌。老白得意洋洋地乐着,小黑则似有疑惑的皱着眉。
。。。。。。
夜尽天明,三人逐个从草堆里拱了出来。
庙外早上
军爷要走了,二仙在庙门口送行。
老白牵马站立,军爷穿戴整齐,绑鞍紧套;小黑抄手驼背,怀里抱着那根秃尾巴枪,杵在边上看着。
整理完毕,军爷拱手:“再次感谢二位昨日收留,我还要去找我的兄弟。咱们是他年相见,后会有期。在此别过。多谢了!”
老白还礼:“如有可能,他日再会。望一路多加小心。”
说罢扶着军爷上了马。拽过枪,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递上去。
军爷接过枪,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抱拳道:“告辞了!”说完一摆缰绳,调过马头“驾!”“咔嗒咔嗒。。。”起步了。
望着背影,小黑突然来了一句:“呜啊!呜啊!”
军爷好像听到了,回头摆手:“好!好!再会再会!”
渐渐地,看不见了。
“哎呀哥,一晚上了,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你也不问。”
“没必要,你还指望将来能再见啊?”
“不是,就是觉得。。。怪好这人,也没个名字。”
“你不是给起了个名吗?”
“我起了?什么时候?”
“看手相,大富大贵的。”
“我那是说他命,大富大贵的,你还。。。富贵!”
“他叫富贵?”
“对,就叫他富贵!哈哈哈”
“富贵!哈哈哈”
“富贵!哈哈哈”
笑够了,二人又紧了紧地裹在身上的破衣服。
小黑疑惑地:“哥,我昨晚想了一宿,它怎么就叫珍珠翡翠白玉汤了呢?”
老白看了他一眼:“那一粒粒米像不像珍珠?”
“珍珠什么样?”
“没见过?”
“听说过。好东西,值钱。”
“翡翠和白玉呢?”
“也没见过。”
“奥。”
“都是好东西?”
“嗯,都是宝贝,值钱。”
“嗯。”
“所以,大米粒像珍珠,白菜和菠菜长得像翡翠,豆腐像白玉。”
“嗯。”
“所以啊,这不就珍珠翡翠白玉汤了么?”
“嗯。”
“明白了?”
“可是。。。”
“什么?”
“那怎么不叫珍珠白玉翡翠汤,或是白玉珍珠翡翠汤翡翠白玉珍珠汤翡翠珍珠白玉汤。。。汤呢?”
“?”
“?”
“不好听。”
“哦。”
“嗯。”
“哥,你真学问。”
二仙就这么静静地依坐在半墙根前,穿过薄雾的阳光照耀着一切。由近及远,光走影动,温暖降临。高空中,一片湛蓝。
“哥,我饿了。”
“我也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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