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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间山水独好(6)

    大靖执剑人王朝篇第一百二十二章此间山水独好潺潺小溪在月色下像一条发光的细带,夜风微凉。树下的男人醒了,揉揉惺忪睡眼,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便知道自己这一觉睡的太死,睡了个天大的过头。

    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溪水,水中有月,圆圆散散,被男人拍碎在脸上,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安静的小溪里。

    廋马白衣再次出现在漫漫古道上,狂震马蹄似乎打破了寂静的夜,夹道两侧时不时有黑雁掠林而出。男人身体始终前倾,如此危险随时可能摔下马背,他是如此的急不可耐,像极了那次在梵柯山杀吴佩弦。

    马蹄终是将黑夜震醒了,天蒙蒙亮,雾气弥漫。

    一人一马,精疲力竭,来到一座渡口。

    即便是清晨,等待过渡的人仍然很多,多是庄稼汉子挑担准备入城。瑰流之所以选择牵马过渡,因为走这条水路可以省下好几天的时间,只是他不确定眼前这个佝偻的撑船老人能不能渡动,还有那条破旧不堪的小木船能不能载动。

    将一人又一人渡到对岸,渡口只剩下瑰流一人。老人显然体已经体力不支,他看向瑰流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瑰流犹豫一下,拿出一两银锭给他看。

    老人摇头更甚,笑容讥讽,挥了挥手以示驱逐。

    瑰流干脆盘腿而坐,轻声道:“我可以等老先生休息好。我要去大奉王朝找一个人,时间紧迫,所以这条水路于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老人双手撑腰,吃力挪动身子,慢慢坐下,摇头道:“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想渡你,而是这座渡口只能渡人,除此之外不能渡任何活物。”

    瑰流不解,“这是为何?”

    老人看了眼湍急直撞的白水,轻声道:“水里有河神,规矩是它定的,我只能遵守。”

    不等瑰流说话,老人又道:“你不要觉得我是老了犯迷糊说胡话,我二十几岁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这撑船渡人,如今半截身子都埋黄土里了,一辈子都在和这条河打交道,目睹过太多不听劝告的人在这里殒命。你要是信我,就别牵马上船,我可以渡你到对岸。你要是不信,非要我这个老头渡你也不是不可以,生死自负就是了。”

    寻常人听了这番话可能仍觉得荒诞可笑i,但像瑰流这种登高望远过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不仅仅局限于人之一隅,精魅,鬼物,走尸,仙人,神道,还有很多的未知。况且老人宁愿不收银锭也要拒绝,说明此事必有蹊跷。

    但是弃马是不可能的,过渡后还有一百多里才有小镇,先不说小镇有没有卖马的,就这一百多里都要走上几天时间,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走陆路,水路只会更加拖延时间。

    瑰流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自家妹妹,如果她在这里,想必过渡只是小问题。

    但是他不能如此作想,天底下没有哪个哥哥是利用妹妹的,是要把妹妹推入险境的。

    也不知道姚眺带着她到哪呢》应该快出陇州境内了吧?

    瑰流收回思绪,站起身,目光灼灼看向河水,“生死自负,还请老先生渡我过河。”

    老人摇摇头,又点点头,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看将死之人。

    瑰流牵马上船,老人撑船将欲行,岸上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嗓音:“等一下,还有我还有我!”

    只见渡口尽头的林里跑出一个女子。

    忽然大风刮起,船被顺风顺水推向河中心,任凭老人怎么卖力撑船都止不下来。

    瑰流心想,好不巧,这位姑娘只能稍作等待了。

    女子一路跑到渡口,照理说本该停下,可瑰流却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出渡口。

    刹那间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女子如蜻蜓点水,几步就掠到船上。

    “呼,还好还好赶上了。”女子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胸脯,有些气喘吁吁。

    “这轻功可谓上乘,便是放眼皇宫那些客卿武人也没有几人能做到。”瑰流默念道,下意识瞥了她一眼。

    好巧不巧,这一眼就撞上了。女子也不羞涩,当即微笑道:“没吓到你吧?”

    瑰流点头笑道:“女侠好功夫。”

    见眼前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女子有些惊讶,“混江湖的?”

    “算是吧。”瑰流想了想,补充道:“以前混,现在不混了。”

    女子撇撇嘴,显然有点倨傲神色,看了眼瑰流背后高大的马匹.

    “牵马上船,我还是第一次见。”

    瑰流不说话,低头看水面,现在船已缓缓来到河中心区域。

    突然,渡船好像被某种巨大吸力抓住,猛地下坠再下坠。

    “此地有妖气。”瑰流轻声道;“这不是什么河神。”

    好像是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瞬间水雾朦胧,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攻击船底,渡船剧烈晃动,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瑰流死死抓住船头,再经过一次船底的巨大撞击后,受惊的马匹掉进水里,刹那鲜血晕染,扩散整个河面,几秒钟的时间,一副完整的骷髅骨架浮出了水面。

    “此地有妖气。”女子说了同样的话,她看向狼狈不堪的男人,微笑道;“没错,我就是来杀妖的。”

    一剑西来,整座小天地的朦胧雾气被一分为二,漏出前方渡口的道路。

    “我来杀妖,你们撑船往前走便是。”

    女子高高跃出船头,脚踏水面而不下陷,一剑又一剑朝河里递出,眨眼间连出十八剑。

    瑰流猛然想起娘亲说过的一句话,仙家修士以剑修最多,剑修宗门又以白徽宗最盛,白徽宗修士大多侠骨意气,喜欢混迹江湖藏于草莽,行侠仗义,由此淬炼心中意气,使自己出剑更纯粹无杂。

    眼前这个女子显然是炼气士,一剑接一剑竟然能一口气递出十八剑,底蕴深厚不可测,不可能是江湖上的散修,必定来自于山上仙家。除了白徽宗,仙家修士都视江湖为恶臭之地,谁会来此历练修行?况且眼前这个女人的服饰,尤其是衣上的云纹,的确很像是白徽宗的修士。

    渡船顺利抵达对岸,不过却没了马匹,这对瑰流来说无疑是最糟糕的消息。他望着远处河面逐渐清晰的战场,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老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瑰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

    一般说这句话的人,不都是某条路上的先行者吗?

    “我二十岁的时候来到这座渡口,和你一样察觉到这里有妖气,当时想着为民除害,几番试探后终于让我在河底找到了那头妖怪,我和它打的天昏地暗,最后拼个两败俱伤。于是我打算在这里撑船渡人,一方面是怕妖祸害,一方面筹钱浇筑铁狮子镇压河底,却没想到一渡就是一辈子。”

    瑰流欲言又止。

    老人望向远方战场,有些讥讽:“妖好杀,恶好除,唯有人心最可怕。就你现在眼前的这条河,溺死过上百弃婴,有些所谓不守妇德的女人也会按照族规献祭给那些男人口中的河神,只说今年伊始,就又有三个女人被关在铁笼里投河。这些人当然不会淹死,而全都变成妖怪的养料,这头妖怪韬光养晦几十年,实力更甚,若不是有龙虎山大天师亲自开点过的铁狮子镇压着,早就出来祸害人间,可即便有铁狮子压着,他照样可以把活物拉到河里去吃。所以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妖怪吗?是人心,是愚氓蒙昧的人心,是恶毒阴险的人心。要是年轻时,你说你想牵马渡船,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但现在,我一把岁数,把这世间看的透透的,侠肝义胆早就没了,你说你想牵马渡河,我只是象征性劝说一句,让自己心里没太大负担,你想死就死呗,管我什么事。”

    老人不再说话,视线望向雾气磅礴的河心。

    女子在与一团黑气缠绕的东西搏斗,较之前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而再一次出剑,女子非但没能击溃那团黑气,反而险些差点被黑气包裹住。

    “这女娃娃六境大圆满,一招一式明显是仙家修士,这妖物实力尚未完全恢复,相当于七境修士,二者虽至于一距之差,却犹如天堑,难以逾越。”

    瑰流惊讶道:“那敢问前辈您...年轻时候...”

    老人神色颇为倨傲,“不高不高,八境而已,否则也不至于和那妖物拼个两败俱伤。”

    二十岁刚出头就八境。这叫不高?

    瑰流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说:“还真是...不高。”

    “小子,猜得出这个女娃娃的身份吗”

    “白徽宗修士?”

    老人嗯道:“八九不离十。年纪轻轻就六品大圆满,应该是年轻一辈的天下十人了。”

    瑰流哦了一声,“我之前还是天下武评前十呢。”

    老人明显不信,抠了抠耳朵,不屑道:“武评前十算什么?当年就算是武评前十后九位一起上,最不济也是我一命换九命的事。”

    瑰流信吗?当然不信,打死也不信。

    你以为你是九境剑神赵秉聂呢?

    “不知道还能不能提起剑。”老人自言自语:“那就走一个?”

    磷石峭壁,訇然中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急转直掠,被老人握在手中。

    两指摸过,三尺青峰清凉如水。

    老人鬓角发丝飞扬,呢喃道:“世人只知赵秉聂,不知赵怀玉。赵怀玉为困大妖不惜画地为牢一辈子,比赵秉聂又何曾差过?”

    瑰流呆滞当场。

    老人没有转身,说道:“小子记住了,我是赵怀玉,赵秉聂的师兄,亦是他的授道人和护道人。”

    他高高举起那把剑,即便手臂微微颤抖。

    真的老了,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看不出武评第一的惊才绝艳。

    看不出他竟是当今天下最无敌之人的传道之人,似乎除了垂垂老矣,什么也看不出来。

    白徽宗女剑修似是心有灵犀,剑意骤然暴涨,毫不犹豫动用了杀招。

    有剑气如长虹贯日,自西天而来,猛砸落下。

    那头妖物只得暂避锋芒,潜入水底。

    “最后一次出剑,仍是不快意啊。”

    没有什么铺天盖地的声势,老人只是将铁剑抛到河里。

    那头大妖砰然炸碎。

    心中最后一点意气消散,老人是真的老了。

    夕阳斜照,老人佝偻坐在渡口,影子斜拽长长的。

    他吃力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一个少年朝自己跑来,恍惚间还闻到了岭南梅花的清香。

    少年微笑道;‘试问岭南应不好?”

    老人此生最后一句话是:“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