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州夜如昼,商贾云集,富甲天下,比起恢弘森严的京城活泼许多。十五岁那年有少年初游陇州,的他,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女子,,的心爱。
所以谁的名字人生道路是从,一开始就既定的呢?谁能信誓旦旦拍胸脯说我的结局就是这个?谁敢说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正确的位置?十五岁的少年以为这辈子不会有让自己动心的女子,长大后二十岁的他却已经被困在情爱一事的苦海中,所以人生中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不确定的人生,任何极其肯定的想法全都只是自以为是,只是一种无聊的虚妄。
城中灯火喧天,重游故地的男人却始终在城外徘徊不前,他坐在地上,并没有因为自家妹妹和自己失散许久没有出现而感到着急。明明是脚下的是陇州旧地,可男人不知怎的却想起了绿带城南下去往青钱城的路上,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略显拘谨和不安的柔怯女子,
如果今天重游的是绿带城,是笙歌画舫,水色潋滟的杏花镇,是那座老妇人经营的胭脂铺子呢?
他不敢想,更不敢想。
“发什么呆?”
狐媚子天然蛊惑的柔媚嗓音使得瑰清的说话语气都没有那么冰冷了。瑰流抬起脑袋,看见那张狐媚至极却略带冷气的脸庞,有很大嘴欠嫌疑地说道:“狐媚子还真是天下男人向往的温柔乡啊,现在用这幅皮囊的你,看起来都温柔了好多。”
瑰清犹豫一下,贴在他身边坐下,说道:“走的着急,没有准备易容面皮,一会儿你先进城给我买个帷帽。”
瑰流忍不住感慨道:“忘记以前听谁说的,越好看的女人越麻烦,之前不解其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茅塞顿开了。”
瑰清目光远眺,轻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呢。”
“是啊。”瑰流笑道:“从小到大,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
“漾月湖。”
“京城外的漾月湖?我要是骑马去,来来回回两个时辰就够了。”
瑰流轻声道:“咱娘一直把你束缚在她身边,绝对不允许你乱跑,甚至为此还给你修了占地广袤,天下独绝的沁瑰宫,这绝对不是因为封建传统礼教女子足不出户的缘故,而且你也知道咱娘压根不信那些。那么瑰清,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让咱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限制你的自由?我知道你之所以和狐媚子互换身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只是我悄悄离家,咱娘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是你擅自离家,不管你去哪里,咱娘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找到你,再把你带回去,所以你才让狐媚子假扮你来隐瞒你离家出游的事实。”
瑰流突然扯住她的胳膊,沉声道:“瑰清,告诉我!”
令人意外的是瑰清没剧烈排斥,只是微微挣扎便任由他扯住,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始终表现的平静自然。
“以后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关系,我可以等。”瑰流毫不犹豫道。
“我先进城了,当务之急是买匹马,再给你买个帷幔。”
瑰流站起身,刚想走,又顿住问道:“这夜黑风高的,你一个人在这要紧不?”
瑰清微微皱眉,一脸疑惑看向他。
瑰流连忙道:“我意思是你和狐媚子换身体了嘛,这...这幅身体要是碰到危险能不能自保?”
“上个阁楼都气喘,你觉得呢”瑰清反问道。
瑰流愣了好几秒,嘴巴大张半天硬是憋不出一个字。
一个武道尽废的男人,一个柔弱的女人,要去兵荒马乱的大奉王朝?
说不定明天就碰到一伙山贼,然后小命就没了。
“瑰清,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瑰流把姿态放得很低,近乎乞求。
瑰清红唇微张刚想说话,突然皱了一下眉,双手不自觉捂住胸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瑰流看出来了她的异常,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发现瑰清始终偶尔会微微皱眉,看起来就不大舒服。
瑰清深呼吸一口,略显急促的气息趋于平稳,双手平静放在膝上,“狐媚子有肺痨,经常会出现胸闷和绞痛的情况,起初我也不知道,直到年前和娘亲把她接到宫里一起生活之后才渐渐发觉。”
“那你没有带药,路上要是严重了怎么办?瑰清,这么严重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已经好很多了,没有大碍。”瑰清却再度微微皱眉。
瑰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满脸都已经写着不舒服了,偏偏还要嘴硬,自家这个妹妹真是愁人啊。
他截然变了一个人,死死盯住瑰清,语气冰冷,“你现在根本承受不了马背上的剧烈颠簸,跟着我只会是累赘,一无用处。明天早上我去官府找人把你送回去,我不需要一个没用的人。”
瑰清抬眸看他,“你就是这样当哥哥的?”
“瑰清,正因为我是你哥哥,所以我不能让你涉险,尤其你还患着重病。”
瑰流向她伸出一条胳膊,“不嫌弃地话可以扶我,先别管什么帷帽了,进城先就近找个客栈,然后我去草药铺子买煎药。”
瑰清站起身,没有依靠他,气喘的比刚才又厉害些。狐媚子的肺痨恰恰在一年中这个春夏交替的时候最为严重,尤其每到夜晚,几乎不能安稳入睡,睡前需要喝药,还需高枕才能勉强入眠。
二人一起缓缓入城,幸亏有家客栈就在入城主道上。一番琐碎过程后到了房间,瑰清脸色较之前更差,坐在床榻上便捂住胸口,眉头紧皱不松。
瑰流哪里还敢耽误时间,问好店家草药铺子的具体方向,出了客栈就开始狂奔。
只是这个男人跑着跑着,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曾经也有个男人在大街上疯狂奔跑,怀里抱着一位胸口浸染鲜血已经断气多时的女人。
他疯了般地抱她跑出城,疯了般地抱她登山求命。
连生死都经历过,为什么她还能一句话都不说就就离开了自己?
那些经历对你来说是什么?一下许下的诺言对你来说是什么?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王姒之,你他娘的知不知道现在我满脑子全是你?
你他娘的说把我忘记就把我忘记了?
我不相信,除非你亲口回答。
男人泪眼模糊跑到草药铺子,抹了把眼泪,着急喊道:“肺痨,给我煎药。”
两鬓微霜的郎中放下书,微笑道:“稍安勿躁,这就煎药。”
半个时辰后,瑰流提着盛有煎药的汤罐回到客栈,轻轻敲响瑰清的房门,一连几次没有反应,瑰流心生不妙,一把推开,果不其然人并不在里面。
他大脑唰的一下空白,额头直冒冷汗。一瞬间,千百种可能已经在他脑海里闪逝。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轻语,“我不在,就不知道站在门口等一会儿?”
瑰流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猛然转身,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庞,心里一块巨石轰然坠地。
“你去哪了?”
她不回答,他也不再问,把汤药放到桌上,轻声嘱咐道:“趁热喝,早点休息,晚上若是不舒服就喊我,我不会睡太死,我先回房间了。”
瑰清盯着他的脸庞,问道:“你哭了?”
“这你也能看出来,我明明特意擦过脸。”
“泪痕没擦干净。”瑰清在床上坐下,“好了,你出去吧。”
“嗯,晚上不舒服记得叫我,实在不行敲墙也行。”
瑰流说完便退出了房间。
瑰清凑到桌边,拿起汤匙刚要服药,忽然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尝试了一小口。
突然,她感觉头晕目眩,浑身软弱无力,想要极力起身却根本无济于事。
在保持清醒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房门被打开,瑰流走了进来。
“对不起,瑰清,如果我不用这种手段,你是绝对不会回去的。我宁愿你怪我一辈子,也不能带着你涉险。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已经渐渐有了个好妹妹的样子,那我也要做一个好哥哥。”
他把被迷晕的瑰清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褥,然后就一直坐在门口等待。
不久后,有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一袭白衣踏过门槛,身后跟着一位女子。
白衣拳仙姚眺,南诏亡国公主。
“她就拜托你俩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相报。”
南诏公主将床榻上的瑰清抱起,摇摇晃晃略显吃力。
姚眺说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把她送回去用不了多久,往返只需要三日。有我护送你去大奉王朝,能给你省去很多麻烦和危险。”
“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时间紧迫,别说三日,就连半天时间我也等不了。今天在陇州碰见你还真是意外,你只需要把她平安送回京城就好。”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姚眺拍了拍瑰流肩膀。
“我会一直记到死。”
姚眺和抱着瑰清的南诏公主离开了客栈,瑰流透过房间窗户亲眼目送那辆马车缓缓驶出视线尽头。
“王姒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最大的诚意。这一次,如果你回不到我身边,那我也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