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小草房,走进去之后别有洞天。登石阶而下,空气愈发潮湿浑浊。继续往下走,墙壁湿冷,甚至可以渗出水滴。
这座临近湖畔的草房,向下凿空不知多深,挖掘出的泥土和岩石全部淤积岸边,久而久之形成一块陆地。一座规模不大的亭子,就建立其上。昔年皇帝陛下曾亲手提匾,取名为“望潮亭”。
青钱城东连夭江,因青钱湾呈现喇叭型,口大肚小,夭江之水涌入,急剧抬高上升,掀起雪白惊涛,形成耸然陡立的水墙,声势浩大,惊心动魄。
每年中秋十五前后,浪潮为一年中最大。届时可见雪白潮头如天悬一线,逐渐迫近,抬起升高,有拨云见青天之势,最后形成壮阔至极的一线潮。
中秋月满,赏潮赏月,青钱城十里荷花之景,微风送来香气阵阵。青钱湾两岸全都挤满人,其中不乏很多豪富权贵设宴于江,款待游人。那时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场面盛况至极。
但如今,隆冬腊月,又正值寒流席卷,青钱湾湖面结冰,广阔万顷。岸边游人稀少,较为冷清。
瑰流和桃枝在一人的带领下,走进草房地下,愈发深入。这条硬生生刀刻斧凿打通的石道,可以一直通到青钱湾湖心的地底,在那里,有一座玲珑阁子,居住着一个人。
瑰流随意抹过湿冷的墙壁,询问道:“久住这种湿冷环境,不管何种境界高手,都会消磨修为吧?”
“确实如此。”那人笑道:“二十年前入此地,我一身修为圆满,有望破境跻身七品,成为那天下屈指可数的宗师。可现如今,为了抵御湿气和潮气,我这一身真气消耗去十之七八,俨然废人矣。”
瑰流有些惊愕,“既然前辈武道宽阔,明明大有可为,又为何要画地为牢,自困于这一隅之地?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那人摇头笑道:“值与不值,不问别人,但求本心。”
三人继续走下去,为了防止身上衣服不湿,已经需要催动真气。狭窄的石道阶梯终于走到尽头,转过一间矮小石室,视野豁然开朗。地下暗河蜿蜒曲折,最后自石隙流去,不知去往何处。曲水环绕一座玲珑玉阁,烛火通明。
那领路之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笑道:“太子殿下请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恕不能陪同。”
瑰流笑着点点头,牵起桃枝的手,进了这座玲珑阁子。
阁子的地面是由玉砂石铺设,踩踏其上,脚感不硬不软,非常舒适。阁子里很温暖,熏香缭绕,这种取自东海的奇珍熏香,可以祛除湿冷寒气,有安抚心神之功效。
这座藏匿在青钱城地下的精致阁子,年代久远,是前朝遗物。这座阁子主人,修得一身长生功法,又吸食前朝半数气运,更是与国同寿。
二十一年前,秦芳执意要逆天改命,想要腹中胎儿死而复生,遭到全天下人的竭力反对。江湖武人和仙家修士达到空前的团结,联袂破开京城数万禁军,一路杀进皇宫,差点就杀进太和殿,也差一点就能够阻止秦芳违背天理,倒施逆行的做法。
之所以失败,未能阻止王朝气运的转嫁,是因为一个人凭空出现,拦在太和殿门前。
他一人杀光全部武人高手和仙家修士。
太和殿门前,血流成河,尸浮漂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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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忽然停下脚步。
瑰流疑惑看向她,“怎么了?”
桃枝微低着头,轻声道:“桃枝在外等您便好。”
瑰流眯起丹凤眸子,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微冷,“桃枝,我再和你说一遍,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瑰流的丫鬟,更是我瑰流的亲人。我娘把你抚养长大,始终把你当作亲生闺女看待,你小时候更是和我一样都骑过我爹的脖子。你以后再敢做这种疏远姿态,我定要狠狠罚你,绝不心软。”
这个白发男人忽然想到了瑰清,当即感觉心如刀绞,步子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自家妹妹生性冰冷,对待亲情颇为冷淡,这始终是瑰流的心伤,所以他把亲情视为弥足珍贵,比任何人都要重视。可桃枝刚才的举动,明显的刻意疏远,瑰流岂能不心痛?
桃枝连忙扶着他,却在下一秒被用力甩开。瑰流脚步踉跄,难过的红了眼眶,扬起手作势就要打。她也不躲,只是红唇紧咬,泪眼朦胧。
瑰流又心疼又气,深吸一口气后放下手,言语多了几分温柔,“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桃枝点点头,一下子抱住他,哭的更加委屈,哭腔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会了。”
瑰流胸口处全都被她哭湿了,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好。当然瑰流最后还是咬了她的脸蛋作为惩罚。
整座阁子都灯火通明,走在空阔廊道上,瑰流眉头微皱,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啪嗒。
棋子落盘声回荡整座玉阁,清脆悦耳,与此同时,一道剑气陡然扫出,桃枝率先反应过来,不敢强接,只能抓住瑰流手腕向后退去。
二人一掠再掠,足足后退百步之远,那道剑气方才有了减弱的意味。
桃枝抓住时机,纤纤玉指缠绕丝线,向前探手抓去,将这道凌厉剑气分割成无数道微小气息,然后挥袖将其打散。
破开一招后,玉阁沉寂片刻,随后第二道剑气呼啸而至。
不同于上一剑有些试探之意,这道剑气所展现的,已经不光光是形意,更是蕴含了饱满的神意。
瑰流内心一凛,他知道,如若自己不出手破招,那么攻势就永远不会停止。
桃枝双手缠绕红线,眸子愈发冰冷,正打算出手,却觉得身后有人拽了一下自己,然后她就怔怔出神,看向眼前的那道白发背影。
“次次都护在我身前,这一次,换我护你。”
瑰流声音温醇,缓缓推刀出鞘,拦在她身前。
很简单朴拙的一招,双手推刀向前,甚至没有带起任何的刀意和刀气,就好像一个完全不会用刀的普通人。
剑气涤荡而过,消散为清风,给人的感觉像是扎进了清水中,只觉神清气爽。
阁子里,翠玉棋盘只落有黑白两子,那人犹豫片刻,将手中白子投入盒中,然后站起身,缓缓朝外走去。
瑰流收刀归鞘,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转头笑着看了一眼桃枝,然后正视这位与国同寿的玉玲珑阁主。
白衣男子双手负后,语气淡漠,“找我何事?”
瑰流所问非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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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方才那两剑什么意思?”
“你戾气太重。”白衣男子淡淡回答。
瑰流哦了一声,干脆道:“我爹说的,让我经过青钱城时,顺便看你一眼。”
白衣男子微微皱眉,“没了?”
瑰流忽然面色凝重,沉声道:“我爹还说,让你做好出关准备。至少那六把飞剑,需要洗炼出来。你也知道的,根据那位阴阳家大修士的谶语,未来三十年后,极有可能天下大乱。”
“你爹知道条件,也应该告诉了你。”
“那是自然。”瑰流点头道:“想要你离开这里,必须寻得一物能够避开天道规矩,我娘说可以从三教入手,儒家书院、道家洞天、佛家福地,都有可能衍生这种东西。”
白衣男子手指屈弹,便有六柄飞剑从阁楼掠出,高高悬浮空中。
“这六柄飞剑,满庭芳、醉垂鞭、梧桐月、玉楼春、傩破浣溪沙、唐多令,你洗炼好,然后去一趟酆都,比起追求虚无缥缈,那里就有我要的东西。在这三十年间,我会尽可能将后六柄飞剑洗炼出来,最后一把未必能够洗出,这要取决你何时能从酆都回来。”
六柄飞剑,忽然化作六道颜色各异的气机,冲入瑰流体内,占据了六个极其重要的穴窍。
“六柄词牌飞剑,我皆施有短暂气机,气机消散之前,它们都会视你为主。在这期间,你有一次驭剑出鞘的机会,只要不碰到七品或是之上的大宗师,皆可一击必杀。”
瑰流愣了愣,“这么好说话?”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三十年的时间炼化出六柄词牌飞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你不能在规定期限内洗出全部飞剑,那么去酆都无异于送死。也就意味着我仍需躲避天道规矩,不能出关。”
瑰流轻声开口:“大概需要几品?”
“武人七品,修士七境,这是最低标准。”
说完,他转身走回阁楼。
重新走出草房,终于能够呼吸新鲜空气,但瑰流始终沉默不语。
桃枝心思玲珑,一眼便看了出来,并且大概知道了缘故,轻轻出声道:“殿下在想些什么?”
瑰流揉了揉脸颊,无奈道:“七品大宗师,那可是能够位列天下前十。我娘之前说我武学资质一般,根骨更是普通,还责怪我没有继承她的天赋,没有练气的资质。说我练一辈子撑死也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六品武人。可他让我三十年跻身七品,这不就是痴人说梦吗?”
桃枝轻声道:“换作别人,奴婢是不会信的。但若是殿下,桃枝坚信不疑。”
“为什么?难道我天资聪颖?”瑰流疑惑道。
桃枝眨了眨眼,“殿下答应奴婢一件事,奴婢就告诉殿下。”
“好啊。”瑰流爽快道。
桃枝抿着唇,双脚微微踮起,盯着瑰流的嘴唇,跃跃欲试。
瑰流一把推开她,用力极大,使她差点摔倒,简直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不仅如此,他还转过身子,清清嗓子,然后正色严肃道:“这位姑娘,请你自重。”
桃枝咬着唇,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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