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致摸清身后跟踪之人的目的后,萧迟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
如果说那人是想要通过他找到陈瑛,在没被发现之前可能还有点希望,至于现在,尽管不知道这家伙来头是好是坏,保险起见,萧迟也是万万不可能按原路回家了。
茫茫黑夜之中,萧迟如同一束飘蓬,脚下似有风生。少年四处腾挪,时而在房顶上踏瓦疾行,时而跳下楼房拐入某条不起眼的小巷。在企图甩开灰影的同时,萧迟也早已变更了原本的路线。
灰色影子似乎察觉到萧迟洞悉了他的意图,却也不恼,只是加快了行进步伐。
既然你小子不好好带路,那就抓住后再慢慢问路,多简单的事儿啊。
“不好!这家伙……”萧迟在目睹灰影的变化后也大致猜到了灰衣人的想法,“真是,敏锐得像条蛇一样。”
萧迟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条躲在暗处正吐着芯子的长蛇死死盯着,虽然速度已经攀升到了自己能达到的顶峰,却怎么也甩不掉那股阴冷森寒的感觉。
在灰衣人改变心意后事件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
萧迟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但好在灰衣人也无法通过他找到陈瑛了。
就在那道洄游在阴影中的鲤鱼即将追上前方心急如焚的少年时,一杆长枪,如同一座巍峨得令人感觉只可仰而观之不可登而触之的大山,重重地轰击在灰衣人身前三丈之处。
青石板被轰出一个深坑,裂纹密布,支离破碎。
长枪直入地下三尺。
在萧迟和灰色身影都还没缓过神来时,巷子口,有一袭白衣到了。
“先生哪门哪派的呀,一个堂堂四境夜游修士,厚着脸欺负我一个三境不到的徒儿。今儿你要是拿不出个占理的说法,怕是就得从这儿横着出去了。“陈瑛微笑着看向显露出身形的灰衣男子,态度和蔼可亲。
但萧迟却明显感觉到了一袭白衣之下隐藏的暴怒。
想想也是,陈瑛二十岁捡到萧迟,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尚在襁褓中的幼小孩子养大成人,又煞费苦心地将一身所学悉数相传。整整十五年岁月啊,一个女子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没有遇上心仪的英俊公子,月下吟咏一段风花雪月,也没有凤冠霞帔宜其室家,桃花之下烈焰灼灼。
陈瑛至今犹然记得的画面,只有承平元年的七月初四。
那一天,大雨倾盆,被迫着千里流亡的女子腹部淌血,静静地躺在哪条不知名的巷尾,眼神灰败,默默无言,唯有胸膛的微微起伏还证明着女子尚未身亡。
但也是等死罢了。心死之人,身虽未灭,神已先亡。
那天的雨冷得刺骨,哗啦啦的,打湿了她的衣衫,也落进了女子的心里。
她想着,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就这样死掉,圆了那个高高在上之人的梦,也许还可以让另外一人愧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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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在女子闭上眼睛待死而已之时,空寂的巷子突然响起一道咿咿呀呀的笑声。
女子讶异地向声源处望去。
墙檐下,一个婴孩,正躺在一处襁褓内。明明气息十分微弱,眼神却明亮无比,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女子。小脸冷得煞白,笑声却如银铃般清脆。
陈瑛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拖着重伤之躯生生爬到婴孩旁。孩子的嘴唇被冻得发紫,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竟看呆了心怀死志的女子。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抵在孩子唇边,以血喂养。
又转头看向这场大雨。倾盆依旧如故,但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再看向这孩子,目光逐渐平和,口中念念有词,“小家伙儿,你似乎是被家里人遗弃了呀。没关系的,我也是没人要了。要不,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咱们俩搭伴过日子吧?”
“咿呀。”
“你同意了?”
“呀。”
“行,我就当你同意了。我叫陈瑛,你呢?”
“咿呀咿呀。”
“靠!你敢咬我,松口松口……快……给我松口。”
茫茫人世,两个孤单的灵魂,在那个雨天遇见了彼此,两人拥抱着取暖,以此度过往后余生。
陈瑛笑意盈满了整个脸庞,可灰衣男子却没感觉到丝毫暖意。
白衣女子站在他身前,就好像立着杆丈二长枪,一股锋利的气机霎时充满整条巷子。
灰衣男子冷汗直冒,连连后退,脚步慌乱。非是他有意如此,而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堪堪躲过空气中如同一杆杆长枪来回巡游的气机。
“五境!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五境修士,竟单凭一股气机就压迫我至此。”
但仔细想来,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的话,如此境界倒也不足为奇。
“等一下,我跟踪令公子是事出有因,并无半点恶意。”着急之下,灰袍连忙应声向那人说到。
陈瑛根本不为所动。
我管你有没有恶意,你吓着我徒弟了。
“等等,你……你看看这个。”灰袍人从怀中摸出一物,向陈瑛递去。
是一条暗红色的布带,看色质颇为陈旧了,但很干净,应该是主人时常护理。
陈瑛看见了那件物事,身子不由一颤,溢满小巷的气机在刹那间消散殆尽,掀起一阵狂风。
萧迟看着陈瑛,她的眼眶明显红了。十五年来,萧迟何曾见这个女人哭过。就算是骗吃骗喝过了头被萧迟狠狠赏了两记“竹笋炒肉”,连萧迟自己都觉得下手有点重时,女子也只是憨憨地笑一笑。
不自觉的,萧迟就有些心疼。心疼憨憨傻笑的女子,也心疼现在这个略显陌生的师父。
于是他便向她走去,轻轻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别哭,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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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瑛向萧迟望去,双眼中似有泪水打转儿。少年发誓他从没见过如此脆弱的陈瑛,狼狈得就像一只雨夜里失了主人的小狗,只得蜷缩成一团,默默流泪。
“不管怎样,我总会和你在一起的。”萧迟温声安慰到。
是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总会陪在她的身边,这是二人在相遇之时对彼此许下的承诺。
一想到这里,陈瑛如大石投入水面涌现出滔天浪潮般的心境也平复了一些。
“这么说,你是那个人派来的。”女子声音略显嘶哑,语气颇不平静。
“是。叶帅派我们来,接回小姐。”在满街的气机消散后灰袍人压力骤减,躬身说到。
萧迟发现灰袍儿在念到“叶帅”二字时,神色恭敬得不似常人。他不知道叶帅是谁,陈瑛向来不在他面前提及她的往事。她和陈瑛又是什么关系?而且还让一个已至四境夜游的修士如此毕恭毕敬。
萧迟憋了一肚子的话,可在看清女子搁放在腰际颤抖着的双手时,也只得暂时作罢。
“呵,接我?笑话?!接我去哪儿?进大牢吗?”
“我可是叛主投敌害得长眉营整整折损六十五名精锐将士的朝廷要犯,这不是她和那个人商量好的吗?”陈瑛有些歇斯底里,表情略显悲哀,又好像夹杂着些无力,原本已经逐渐平复的心境又有汹涌之势。
“你我都知道,那是为何。”灰袍男子起身凝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有些同情。
印象里,那个人也总是一袭白衣。白衣入伍,白衣破城,白衣封侯,白衣领军,如今,白衣也老了。
陈瑛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苦笑道:“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她又凭什么……不问问我呢?”
灰袍男人还要说些什么,萧迟却打断了他,“行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你们不饿,我还饿着呢,忙活了一天,菜还凉了。”
灰衣人似乎明白了萧迟的意思,“那我明日再来见你。”
便化为一条游鱼远去了。月光下,那抹阴影显得如此扎眼。
“走吧,咱也该回家了。唉,饿了一下午了,晚上还来这么一下,折腾死人了。”萧迟说着握住了陈瑛的手,牵着她向旧时巷走去。
“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烧鸡和麻团,还有一些凉菜,可惜烧鸡凉了。”萧迟脸上带着笑容。
十五年,不只是陈瑛对待萧迟如徒如子,萧迟也是打心底里认同了陈瑛这个“母亲”。
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娘以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办呢?
很简单。好好修行,然后找到那个人,把枪抵在他的脖子上。
给我娘道歉。
陈瑛怔怔地望着满脸笑意的萧迟,明白了他如此做的深意,终于破涕为笑。
笑得很是温柔。
“阿迟,谢谢你。”
“遇见你,我很幸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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