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去了几日,沙州愈加温暖宜人,只是风沙依旧如常客般时不时地在城内外走上一圈,城门和府衙等重要地点加强防守的兵士都已撤走了,归义军界内各州县军镇又恢复了正常秩序,只是他们的使主已经换成了张淮鼎。
张淮鼎全家主仆家将都已搬入了节度使府内居住,将庶务托付给了张文彻,自己着实将养了几日,毕竟年轻时在长安为质,心情苦闷,常常借酒浇愁,伤了身子,这次又受了箭伤,深及肺腑,几日的药石之效外加将息,这才身体情况勉强有些起色,精神也好多了。
张淮鼎今日没有穿官袍和幞头,身上只穿了一件简洁干净的玄色居家袍服,发束倒是扎得一丝不苟,表面一副居家中年人的休闲打扮。
欣赏着房内下首妻子阴氏优雅的茶艺,听着阴氏温言软语,家长里短,莫高窟新来了于阗画匠,降魔经变图画得极为精湛,阴氏族内女郎年已及笄,贤淑貌美可为良配云云,一缕阳光从窗户照在几案之上,茶香淼淼飘荡其间,别是一番恬静舒适。
可实际上张淮鼎并不如看起来那样轻松,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坐得稳这使主之位?未来的施政策略是什么?手下人如何安排?谁可用?谁要拿下去?谁不可大用?官员名册上的每个人的特征、性格、才能、家世资料都一遍遍地过着筛子。
对于将来的归义军人事安排,这些日子反复斟酌,又不能和别人商量,毕竟人事大权岂能假手他人这一点在长安时父亲是教导过的,乾纲独断说得好听,却也着实费思量。
张淮鼎拿起几案上的茶喝了一口,闭上眼睛,微微叹口气,思绪不禁回到了四年前。
想那还是唐中和四年,父亲已去世,全家幸赖有皇帝赏赐的宅院和长安郊外万顷良田,可长安却已是在历次兵乱中残破不堪,人口十不存一,物价飞涨,匪盗横行,已是艰难度日,一日三惊。
幸好黄巢反贼终于被李克用和各方藩镇斩杀在山东虎狼谷,第二年僖宗由成都返回长安,感觉“藩镇亦自是互相吞噬,惟力是视,全国所在混战,唐政府不能复制。”,归义军远在千里之外,对大唐毫无威胁,再加上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又开始逼迫朝廷,朝廷已是无暇顾及归义军,再留人质已毫无意义,所以在这一年,僖宗批准了张淮鼎一家回乡沙州的请求。这才全家回到沙州。
本以为可以慢慢积累人脉,树立威望,拉拢人才为己所用,可惜,不过才四年堂兄就去了,真是措手不及啊。
想起往事,张淮鼎不禁长叹一声,夹袋里可用之人太少,如今也只能起用父亲张议潮的旧部和索李曹等世家大族的后辈了,只有这样让权,互相牵制,归义军内部才能达到权力的再次平衡啊。
不过一想到自己儿子这些时日的表现,承奉年不及弱冠,遇事沉着冷静,智计百出又骁勇异常,就连跟随自己父亲张议潮东西征战一生,战场上厮杀下来的马伯马通达都说此子果然是将门虎子,渥洼龙种,跟张太保神似。并肯定地对自己说,日后归义军若能再兴,必是此子之功。
张淮鼎听了后也算是老怀大慰,也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能坚持几年,希望能看到奉儿成材的那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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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河西,四战之地,轻松写意只能是现实生活的点缀,偶尔为之尚可。战战兢兢,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却是实实在在必备常态。
翌日。
张淮鼎正批阅着归义军书状文,签字用节度印信后随手放一边,张承奉安静地伺候在一边,将批好的文书判词自己琢磨一遍,熟悉和了解归义军的大小政务,再分门别类整理成一摞摞,等着手下孔目官取走递送各有司衙门办理。
归义军这二州四县两军六镇方方面面的文书经过判官整理判词后最后都要送给节度使审阅,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不过,张淮鼎并不觉得有多累,大权在握,一言而决带来的权力快感是男人最好的兴奋良药。
张承奉虽然现在年不及弱冠,但依然很沉稳,并没有坐不住的感觉,因为来自后世的他已经年近三十,久历生死,不是没有生活阅历的年轻人,一上来就大杀四方,认为做什么都会顺顺利利,谁都会毫无条件地听你调遣,这个也想做那个也想做,殊不知,古人一句话说得好,治大国若烹小鲜,最不适宜的就是乱动。
所以,在父亲身边实习,了解归义军权力运作流程,熟悉每个官员的性格特点,办事能力,辈分派系就是尤其重要的。
正是本着这个目的,张承奉再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有不懂的就问上一句,再自己仔细琢磨琢磨,自己当权时会如何处理?
虽然自己有一大堆后世的金手指想去实施,张承奉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小小的归义军的人、事,权、军各个方面如果都不弄得明明白白,那又如何放眼天下,和中原大地上遍地的英雄和枭雄放对。
“使主,属下可否进来?”门外传来张文彻洪亮底气十足的声音。
“进来说话”张淮鼎没有抬头,继续埋头书案批阅。
“使主,召下官前来有何事吩咐?”张文彻恭敬地走上前,躬身叉手行礼后站定,严肃英朗的脸上三缕长须,书卷气十足,只是双眼深沉清明,可见他是一个意志坚定,性格耿直的人。
历史上,张文彻也确实是一个多谋善断,性格耿直的人,曾做张议潮的押衙知孔目官,后因参赞军机,谋划得当升军事参谋,是张议潮一系的铁杆。张淮深时期被左迁为知内宅司鹰坊使,曾经在堂兄还在世的时候,出使到长安请节,当着沙州进奏院三班使团人员说“张淮深有啥功劳?给他请旌节,我敢保证,这次要是能够请到旌节,我用双手倒立走回沙州……”,后来张文彻的判断果然应验,昭宗只是进封了官阶职衔,归义军节度使的旌节到死都没敕授给张淮深。这就是张球在墓志铭中所说的“君主见欺”吧。
如今被张淮鼎委任节度判官,判仓兵骑胄四曹之事,又兼掌书记,掌管奏疏表檄,再加上原来的州郡官-沙州长史,可算是归义军藩镇僚佐中的信重第一人了。
“看看这个”张淮鼎随手把书案上一本褋文传给了张文彻。
张文彻在堂下平静地看着张淮鼎这份授官表,想着归义军政权又回到了张太保嫡脉一系,心里甚是欣慰,暗下决定,尽自己所能辅佐张淮鼎,重振太保之神威。
“庆德如今年事已高,这次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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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守城不严之罪,令其致仕吧,沙州军马步都兵马使之职让阴升贤来做,授官褋随后颁发。只是庆德也算是三朝元老,不可折辱,赏城外良田百亩,加散骑常侍衔吧。押衙浑子集升沙州军马军指挥使,其弟浑子盈作战有功,迁节度押衙,跟随张承奉左右听用”张淮鼎指着书状说道。
“还有阴信均、罗神政二人,玩忽职守,守卫不力。令辞去衙前都知兵马使之职,送交有司论罪。罗通达任都押衙兼衙前兵马教练使,阴仁贵摄衙前都知兵马使。”
“都押衙宋润盈、高再晟,分赴紫亭和玉门,任屯田大使,加御史大夫衔,为紫亭和玉门二镇积蓄钱粮辎重。”
“阴慧达,齐加闰,曹光嗣三人办事牢靠,心思细密,俱摄节度都押衙,统领诸班押衙。”
“曹盈达加都押衙衔仍知军资库司,主管商贸及度支事宜。其长子曹仁裕体备三端,深明六艺,任节度押衙知敦煌县令”
“节度掌书记苏翬、节度判官张球、节度参谋张大庆等幕府僚佐令其入州学,张球为州学祭酒,其他人俱为博士吧,都加御史中丞衔。”
“阴季丰领内外诸司都押衙,酒司交给别人权知即可。”
“押衙左虞候张清通,委任清正,处事公允,寒食节事变中未擅离职守,处置得当,迁敦煌县令,都虞候阴英达罚奉半年,留任原职,氾文进任职常乐县尉期间执法严明,升任节度押衙知左厢子弟虞候。”
“索勋,原职不变,加兵部尚书左仆射衔。其子索承勋,龙沙名门,文武承家,迁寿昌县令。”
“李弘愿,陇西望族,稚有殊才,任常乐县令,原常乐县令调入幕府任判官,李氏次子李弘定,文武全才为敦煌县尉,三子李弘谏有庆忌之勇,为节度押衙知右厢子弟虞候。”
“都记下了?回去整理成授官文牒,明日节堂议事,各都衙,都虞候,都知兵马使,幕府僚佐和诸司大使全都要来,当堂宣读。”
张淮鼎一口气说了很多人事调整,达不到每一个人都满意。这一点谁都做不到,但至少张淮鼎觉得自己的这些调整兼顾了各方面的利益。
“遵命,必不令使主失望,那属下下去了。”张文彻一一记下后回答道。
张淮鼎也没办法,如今归义军索氏在归义军势力坐大,几乎可以与张氏抗衡。
如今张淮深一系几乎绝嗣,张氏一系实力大减,只能提拔李氏和曹氏等大族以及自己的妻族阴氏的人才相抗衡了。至于以后李曹坐大,那就再想办法吧。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有上就有下,一个萝卜一个坑,就像张淮深的那些亲近幕府僚佐就肯定会不满意,但是没办法,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能力再好,不能一条心,使主如何施政如何敢将军队交给你,所以,也只能先晾一段时间,观察之后再说了。张文彻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再说,外放难道就一定比在内坏处更多吗?那可不一定,有些时候政治人物的外放其实也是对他的一种保全,脱离权力中心一段时间,未必不能再回来,留在权力中心,新人和旧人必定会有一番权利的争斗,到时候出了事,就算节度使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归义军上下几人欢喜几人忧没有人知道,只是他们都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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