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点似才从之前的景象中缓过劲,又道:“我不认识她,又好似早就认识。”
他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突然收住了口,静静地凝望着那延伸而出的三条巷道。
片刻过后,边缘的一条巷道中,模糊的光亮下,逐渐出现一男一女的轮廓,那女子见到立于忆生井旁的叶元点,语气间带着错愕道:“你还活着!”
听闻女子的声音,叶元点也略感惊讶,来者正是之前许还身旁的韩怡,只是她此时身边除了刀疤男子,已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韩怡望了望叶元点四周,语气中带着疑问,轻声道:“你师姐呢?”
“我师姐她,”叶元点很自然的回过头,看向唐灵灵所在的位置,随后倒吸一口凉气,道:“不在了?”
叶元点摸了摸鼻子,身边还留有那倩影的余香,他都没察觉到身旁的唐灵灵是何时消失不见。
而叶元点的话语与其模样,却是让韩怡会错了意。
她惋惜中不住叹了口气,安慰道:“人有旦夕祸福,都是天命,你也不要多想。”
轻咳两声,叶元点也不再过多解释,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走吧,路上说。”刀疤男打断道,他环顾四周,似在思索着什么。
路上,或许是多了一个人相伴,韩怡对叶元点的态度相比之前倒是好了许多,详细的与他诉说了先前的经过。
那轻易灭杀身材瘦小男子的怪物,乃是一尊尸王,远非外面的普通尸骸可以比较,甚至比鬼麒麟还要强上几分。
只是这尸王好似神志疯癫,徒剩下杀戮的本能,一路尾随一行人,如同追踪猎物一般,在击杀了身材瘦小男子后,又与易老等人剧烈交手,故而导致了几人身处的巷道崩塌,众人离散。
韩怡唏嘘道:“还好我与先生落在了一处,暂时没什么危险。”
叶元点一字一顿道:“尸王?”
韩怡点了点头道:“不错,先生也是察觉到此地有异动,竟没想到遇到了你,也算是你好运。”
刀疤男子点了点头道:“先前我察觉到的异动有两处,想必他们就在另一侧等着我们。”
他边说着,边露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尽量和善的笑容,紧接着从衣袖中取出两枚乌黑的符篆,其上用暗红血迹,攥刻出一串诡怪的符号。
交于二人手中后,他耐心解释道:“你们收好我的这符篆,待尸王再出现时,可为你们挡住片刻。”
韩怡目中透着急切,她只想回到许还身边,只有在他身旁,自己才能心安,赶忙道:“有劳先生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叶元点面无表情地从其手中接过符篆,他仍在仔细咀嚼韩怡的话语,此时倒没有了其他多余的心思。
三人不知于巷道中穿行了多久,途经了诸多拐口,刀疤男子都好似知晓路径一般,引领二人不断地穿行。
越发深入,韩怡只觉得周围的环境越发的潮湿阴冷,甚至那股另她极为厌恶的血腥之气,都随着他们的前行,又一次浓重了起来。
望着愈发漆黑的巷道,前方甚至连微弱光亮处,都稀疏了起来,韩怡心生疑虑道:“这条路真没有问题?”
刀疤男子抬手摸了摸脸上狰狞的疤痕道:“差不多是这里了,正合适。”
话音刚落,其右手向后猛地一挥,两条丝线骤然从其指尖飞出,状若游蛇,于黑暗中张开了它噬人的獠牙,向着叶元点与韩怡缠绕而去。
叶元点瞳孔微缩,事发突然,他心有所虑,一时间分心之下,动作稍有迟钝,来不及有任何闪避,周身已被纤细的丝线缠绕,无法挣脱。
而韩怡也自是毫无防备,此时厉声道:“你竟然敢动我!”
刀疤男子嘴角处的疤痕微微蠕动,又一次像是一条卷曲的蜈蚣,缓缓舒张开,熟悉他的人都知晓,他这是要杀人!
叶元点双目精光一闪,灵元刚欲运转间,只觉胸口处似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将他刚欲运转的灵元吞噬的一干二净,正是刚才刀疤男子给予的那枚符篆。
刀疤男子笑了,他笑得极为张狂,对着企图从其手中挣脱的叶元点道:“我们‘永夜’可是杀手组织,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准备周全,哪怕你是一个筑道境的小修士。”
“该死。”叶元点忍不住低声骂道,他一时分神,没想到已身陷生死危机。
韩怡在一旁咒骂道:“混账,你可知道许还是谁!”
“聒噪!”刀疤男子不耐烦道,“我正因为知道,所以现在还不能让你死。”
话语间他右手食指微动,却见连着韩怡的丝线猛地一甩,将她重重地砸向石壁,昏厥了过去。
刀疤男子摇了摇头,手中第三根丝线骤然飞出,围绕着叶元点,在地上以其为中心,刻画着图案。
随即他又冲叶元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我最喜欢和我要杀之人聊天,然后告诉他们,等会儿他们会怎么死。”
与自己将要杀害之人这般交谈,此种行径本就极为病态,与杀手大相径庭。
而刀疤男子最为喜好之事,就是在其告知被害之人死时惨状后,欣赏他们临死前跪地求饶,痛哭流涕,请求自己放他们一条生路的模样。
此刻叶元点心念百转,他脑海中不断地搜寻脱困之法,然而灵元被吞的他,已和凡人无异,又怎可能有法子摆脱眼下的困局。
刀疤男子自然清楚叶元点心中所想,然而他丝毫不担心叶元点能挣脱自己的束缚,自顾自的道:“小友你别怕,趁着那尸王还没到,我与你一一细说。”
“你方才是故意寻到我,”叶元点冷声道,“把我们引来此地,怕是要用我来作诱饵吧。”
刀疤男子双眼微眯,心中暗道,没想到此子心性倒是不错,到了此刻非但没有慌乱,看其模样反倒极为冷静。
“你说得不全对,其实我们三人都是诱饵”刀疤男子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道“只不过待会和尸王待在一起的,只有你。”
他言语间指了指叶元点周围刻画的图案,其指尖那连接刻画图案的丝线骤然崩断,嵌入地面的凹槽中,发出暗红的光亮。
“接下来我会抽了你的魂,炼了你的尸体,这个过程会,很痛,很痛,很痛。”刀疤男呼吸急促道。
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自己大费周章的做这一切,只因先前击杀外面的尸骸时,从其中感受到的死气,让自己尘封的修为有了松动的迹象。
而之前的交手中,他发觉尸王体内蕴含的死气,堪称海量,可也庞大到,他近乎无法一口气炼化的地步。
尸王强大的破坏力,他自认无法匹敌,然而虽杀不了尸王,他却有自信,可以将其困在自己精心准备的阵法中。
接下来刀疤男子只需用秘术,抽了叶元点的魂,将其炼化为一具毫无意识的尸傀,这种尸傀与外面的尸骸截然不同,虚遥谷中的尸骸还留有残魂不灭,所以本能地要驱逐侵入者,而他所要炼的尸傀,乃是毫无意识,只会听命于自己的傀儡。
之后将尸王的死气,慢慢抽入叶元点化作的尸傀内,自己再逐步吸收,整个过程就好似,尸王成了一座宝矿,而叶元点的身体则是用于开采时封存之物,供自己随意吸收使用。
巷道内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刀疤男双目一闪,道:“我会让你死得快一点。”
失去了灵元,叶元点的目力都弱上了些许,他望着黑暗中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的身影,目中没有恐惧,却是微微一愣。
其头颅被浓密的毛发覆盖,看不清容貌,高大的身躯上,覆盖着零星的衣物,衣衫破损处,皆可见到深入皮肉的伤痕,虽已愈合,但是也留下了数不清的疤痕,似生前经历了极为惨烈的战斗。
胸口处有两道极深的划痕,近乎可以看到其内森森白骨,墨绿的汁液顺着白骨渗出,沿着其伤口向外,落了一地。
尸王似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就这样麻木的走向离他最近的叶元点,缓缓地举起了他的手。
黑暗中的刀疤男子双目中有精光蹦出,口中轻喝:“起!”
地上暗红的阵法顿时发出刺目的光亮,以叶元点与尸王为中心,将他们困在其中,一股高温充斥于巷道中,让冰冷的石壁骤然干燥炙热了起来。
尸王猛地一抬头,看到阵法外操控阵法的刀疤男子,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显然刀疤男子的行为触怒到了他。
此刻尸王似乎也不在意眼前这弱小的修士,直接跃过叶元点,落在其身后,蛮横地抬起双手,狠狠地向着阵法砸去。
与尸王双手接触处的光幕骤然明亮起来,强大的反震之力将尸王弹飞了出去,双手的皮肉也因高温脱落下了一大块。
刀疤男子目露欣喜,尸王竟然真暂时被他困于阵法内,接下来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炼化其体内的死气,一旦自己修为突破,到时就将无惧眼前的这怪物。
不敢有丝毫怠慢,刀疤男子朝着自己手腕猛地一划,鲜血顿时撒向阵法,于阵中重新凝结为三滴鲜红的血滴,悬浮在叶元点周围。
“魂离!”刀疤男子一声轻喝,三滴血滴径直冲入叶元点天灵,化作强大的吸扯之力,要将叶元点的魂魄,生生从其躯体中抽离而出!
痛,如先前一般源自灵魂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叶元点牙关紧咬,死死盯着阵法外的刀疤男,哪怕疼痛到痉挛,他也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尸王毫不在意一旁叶元点的异状,他似疯了一般,不断地轰击这阵法的光幕,他的心中只有杀戮,他要杀了阵法外这个,胆敢囚禁自己之人。
叶元点的目光,让阵法外的刀疤男子感到莫名的心悸,他见过很多人死前的模样,但是他不知为何,从未有过这般森然感,也正因此,他更不想让叶元点在多活哪怕半刻!
他朝着手腕一挥,又是几滴鲜血落入阵中,刀疤男子吼道:“抽!”
疼痛的极致是什么,叶元点不知晓,他只是觉得伴随着这强烈的疼痛,自己好似身体已经麻木了一般,失去了知觉,他的意识都开始逐渐模糊,抽离身体。
叶元点好似在最后一刻,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他想那或许是自己死前,魂魄剥离其躯体的声响。
刀疤男子喘着粗气,方才撒出的每一滴鲜血,都是他自己的精血,导致他此时俨然消耗极大,然而想到自己离修为突破近在咫尺,这一切的付出,都将值得。
他抬起了轻微颤抖的双手,手中掐诀,就准备向着阵内的叶元点再次指去。
“嗯?这是什么!”刀疤男子震惊道。
这抽魂之术,抽离的本应是魂魄,然天道死,轮回散,故而此刻他应当看到叶元点的魂魄虚影才对!
然而此刻,悬浮于叶元点天灵之上的,竟是一颗青色水滴!
这青色水滴,似刚于沉眠中苏醒,散发着柔和的光亮,然而这青芒看似平和,却又蕴含着一股慑服天地,让众生顶礼膜拜的气韵。
青芒一扫而过间,就轻易破开了囚禁着叶元点与尸王的阵法,伴随着暗红阵法的破碎,青色光芒愈发浓烈,照亮了整个湖底世界,让此刻身处地宫中的每一人都不由停下了脚步。
而身处其面前的刀疤男子,竟真的“扑通”一声,朝着那青色水滴跪了下去!
那是一种本能,是他无法抗拒的威严,可是他这一跪,等同于朝着叶元点跪了下去。
“该死!”刀疤男子怒吼道,他此刻已然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切的异变,为何发生在一个仅仅筑道境大圆满的修士身上!
更为致命的是,尸王此刻,就站在距离他几丈的距离外,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跪在原地等死!
尸王凝视着自己近前这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青色水滴,浑浊的瞳孔中,似乎在青芒的照耀下多了一丝清明,他痛苦的甩了甩头,转过头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刀疤男子。
与其让他用残存的理智思考,他更愿意遵从自己的本能,而他的本能,便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