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杨步尘气势十足，但也的确精疲力尽，支撑着他走出一步又一步的，是他心中的一口气。
这一百几十丈的长街，杨步尘走了又摔，摔了又走，他步履蹒跚，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在杨步尘第五次摔倒后，一道布鞋轻踩街道青石板的清脆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杨小子，老婆子我可真看不下去了，这一道上摔了几次了？得了得了，搁地上好好趴着吧。”
那眯眼老妇人从杨步尘身边走过，毫不畏惧的走到那两名大宗师面前。
“诶唷，老人家，这城里的人都出去避难了，您还真敢留在这城内啊！”
左侧的大宗师戏谑的调侃着着老妇人，没有一丁点的敬重。
眯眼老妇呵呵一笑，双手一甩，背在那有些佝偻的背后。
“走不太动喽，况且这雁城里难得清净一些，看着顺眼。”
老妇人眯着眼左看看有瞅瞅，疑惑道：“那趴地上的小家伙身边总是跟着两个小丫头片子，今儿个怎么不在呢？”
两名黑袍大宗师笑笑，没有说话。
“那你得问我啊，那两个小丫头我见过啊。”
一道声音响起，随后又是一名黑袍大宗师，自那两人身后走来，站在眯眼老妇身前。
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老婆婆。
“那两个丫头性子太烈，有一个惹得老子实在是烦，就砍去了双臂和脑袋，但第二个真是水灵，还是个雏儿，可惜老子爽到最后没留住手，给掐死了，不然还能带回去多多回味几次再杀。”
这名大宗师说着说着，自傲的扬起了头，舔了舔嘴唇，还提了提裤子，很是春风得意。
“所以，那两个小丫头片子都死了？”
眯眼老妪抬着头问道，这名大宗师弯下了腰，低着头，歪着脑袋，对着这老妇人说道：“对，都老子给杀了，怎么，老婆子你认识？”
老妇人悠悠睁眼，不同于以前仅睁开一线。
“你凭什么？”
老妇人悠然出声，这名大宗师似乎是没听清，他把耳朵往老妇人的嘴边凑了凑。
“你说什么？”
老妇人瞬间怒目圆睁，她黝黑的眸子中隐约有炽烈火焰跳动。
她右手猛然伸出，粗布袖子一时间被炸成满天碎片！
她一把抓住这名大言不惭的大宗师的头发，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这存在了不知几千年，满是沟壑但从未被刀剑划出过一道伤痕的厚重青石板道，眨眼间碎裂成无数石块！
一道震耳欲聋的碎裂声自老妇人手下传出，随后一道无形的气浪自此为心，扫荡而出！
霎时间，老妇人周身半里之内，气浪所过之处，房倒屋塌，碎石穿空！
一招之力，可见一斑！
老妇人抬手，将那名大宗师如同玩物一般轻松提起，此时这名大宗师的面具已成无数碎末，扎进了他的脸中。
血肉模糊，令人看不清真容。
仅仅一招，武道大宗师便已成废人！
“我说，你凭什么敢杀那两个小妮子。”
这满脸碎碴的大宗师已经没了意识，自然是无法回应，他身后的两名大宗师手握刀柄，欲拔刀上前。
老妇人用眼睛轻轻一扫，两名大宗师如坠冰窟！
“你是谁，湮的线报不会出错，其中从未有你这等高手在。”
一名大宗师开口出声。
老妇人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她第二次将这名大宗师的脑袋狠狠砸向地面，紧接着一脚踩在他的头上！
又是两道气浪，一前一后接连传出，周围倒塌成废墟的房屋被这两道气浪轻轻扫过。
巨石成粉，继而消失不见。
城中这一片区域瞬间被夷为平地！
老妇脚下，是一束黑发。
黑发之下，是一滩向外溅射的血迹。
血迹之下，是一具无头尸体。
三次出手，让一名几乎在人间的武道一途上登峰造极，代表了世间“至强”二字的大宗师，从人间除名。
老妇人缓缓抬头，漠然开口。
“李芙蓉。”
那两名丝毫不敢有动作的大宗师慌张的后退两步。
“天下第二，怒狮李芙蓉？”
两人四目相对。
若是说此时城牧府内的那位是凭借着世间第一的身法和在打斗时的阴谋算计夺得天下第七名号的，那面前这位则是真真正正的靠着那一双霸道的拳，一拳一拳砸上天下第二的位子。
就连天下第一剑圣杜景黎的九重剑阁，都被这疯婆娘一拳打穿过！
当真担得起“怒狮”之名。
雷霆一怒，江湖俯首，神仙不惧！
李芙蓉出招三次后，闷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后退两步，笑了笑。
“宋惊鸿，我打不过他们，过来帮我！”
李芙蓉冲着城牧府的方向，大声呼喊，以内力激荡而出。
两名大宗师先是一愣。
打不过？开哪门子玩笑？
但他们此时看出来李芙蓉状态萎靡，似乎有些不好，两人当机立断直接出手。
即便对面是天下第二，他们也不得不上，此时若拿不下她，等她恢复过来，联手宋惊鸿，即便再多来几名大宗师，也是毫无胜算！
两人的眨眼间便出现在李芙蓉左右，两人同时挥刀向着李芙蓉的脖子砍去。
李芙蓉不闪不躲，毫无惧色，甚至面带微笑。
当！当！
清脆两声，两人长刀便被两道青色箭矢弹开，与此同时，一个老人赫然出现在两人中间。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极其精致的匕首，瞬间出手，几乎左右两侧的人是同一时间被攻击到的。
两人急速拉开距离，但仍旧有一人的手臂被砍伤。
“我让你来帮我，没让你带更多的敌人来啊，现在对面五个人，怎么打？”
李芙蓉对着宋惊鸿埋怨道，看着远处慢慢出现的三人，和那两名被宋惊鸿逼退的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宗师站在一起。
五名武道大宗师！
“是四个。”
宋惊鸿嘿嘿一笑，只见那被匕首刺中的大宗师忽然沉声问道。
“你用毒？”
这名大宗师咬牙切齿的坐下，运功逼毒。
宋惊鸿摊了摊手，“这样效率高嘛。”
说罢，宋惊鸿看着这五人的方向，握紧匕首，眯起了眼睛。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男子突兀的出现，双手托着湮的黑色斗篷，与那五名武道大宗师擦肩而过，一步一步的靠近宋惊鸿。
没有任何杀意，甚至还有些......自责？
宋惊鸿心中疑惑，但仍是没有放松警惕。
男子路过宋惊鸿与李芙蓉，走向了趴在地上昏厥过去的杨步尘。
宋惊鸿一步跨出，挡在了杨步尘身前，但这名男子并不在意，只是内疚的笑了笑，轻轻的将双手上的黑色斗篷平放在了宋惊鸿与杨步尘身前。
放好之后，他站起身，对着杨步尘鞠了一躬。
“林语有愧于你，以身事贼，内心百般不愿，奈何贼人暗中掌吾妻之命，林语不得已而为之。”
“杨公子两位婢女巾帼不让须眉，林语自惭形秽，今将二女尸首还予杨公子。”
这名为林语的湮中大宗师直起身。
“林语不会与这些人一齐出手，你们大可放心。”
说罢，林语走到湮的五名大宗师身后，单手扶刀，闭目养神。
“你这是要反？”
一名大宗师开口问道。
“湮的规矩，没说不能单独行事，你们若是身死，我自当出手，但林语也不愿与畜生为伍。”
这名大宗师继续开口道：“就算我们身死，那你一个人打得过两名天止榜上的人物？”
林语漠然开口：“听天由命。”
这名大宗师看了看远处的李芙蓉和宋惊鸿，“我们六个人，半残一个，旁观一个，仅凭四人，无法从那二人眼皮子底下将杨步尘和九尾取走。”
随后他似乎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将右手放在口中，吹起一阵哨声。
静谧的雁城内，除却中央嘈杂的响声，又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城外的方向传来。
不多时，六十几名身披“湮”字大袍的人将这一截空无一物的街道团团围起。
只不过，这些人的湮字大袍不同于之前人的漆黑之色，而是赤红之色。
李芙蓉此时起身，慢慢起身，走到了杨步尘面前的黑色斗篷前，此时的杨步尘也悠悠醒来，他看见李芙蓉掀开了斗篷一角后，变得眼神呆滞。
杨步尘爬到黑色大袍旁边，丢掉手中短刀，伸出手，摸了摸大袍之下那两名女子惨白的脸，轻轻颤抖。
“她们只是睡着了，对吧。”
杨步尘抬起头，用着一双哀求的眼神看着宋惊鸿。
宋惊鸿蹲下身，摸了摸杨步尘的头。
“对，只是睡着了。”
杨步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随后把头埋进了走到自己身边的胭脂怀里，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她们，该死吗？”
李芙蓉看着黑色大袍下的这两张稚气未消的小脸，开口问道。
宋惊鸿摇了摇头，站起身子。
“不该。”
李芙蓉凄戚的笑了笑，也站起了身子，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再次问道：
“那他们该死吗？”
宋惊鸿点了点头。
“死有余辜。”
李芙蓉双手握拳，左手衣袍如同右侧一般，炸裂开来，浑身气势节节攀升，这方天地隐约有碎裂的声响传出。
宋惊鸿眼神担忧的看着李芙蓉，却没有出言制止。
“我这一辈子，活的不痛快，都说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但我做不到，父母身死，兄妹身死，徒弟身死，到最后连两个小丫头我都护不住。”
李芙蓉周身如火一般的涯海浮现，龙门自涯海中心缓慢升起。
一阶，两阶，三阶......
九阶玉梯赫然出现在李芙蓉身后。
其顶峰之上龙门大开！
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这道煌煌大门内弥漫而出，化作无形之势，缠绕在李芙蓉周身。
将这一截街道围起来的几十名红袍湮士根本动弹不得！
“我本无意入江湖，奈何我身不由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江湖死恩仇。”
“这一辈子恩里来仇里去的，从未肆意的活过，憋屈。”
李芙蓉轻声说道。
自此，气势攀无可攀，以至于大道化作条条锁链，轻轻锁住李芙蓉。
此时的李芙蓉，半身跻入仙道长生境界！
世间第一尊显世半仙！
什么是天下无敌？
敢一人守城挡南北两朝百万大军？
敢以道入剑天地之大皆可去？
敢率兵八千大破十万铁骑？
敢让九天云潮滚滚垂落，让万丈河山巍峨立起？
敢一剑横荡天下两朝十九洲，自诩世间第一人？
这的确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但，
身如草芥，却敢直面权贵；
渺渺蚍蜉，敢撼苍天大树；
世间皆恶，唯我向善；
力所不及却心有所盼，持之以恒，以身作则！
两袖清风却敢纵马仗剑，一口吐尽胸中大不平！
诸此这般，亦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宋惊鸿不再说话，他后退一步，护住杨步尘以及那身宽大黑袍。
“一气绵长六百里，倾数吐尽，敢问人间，谁与我竞雄？！”
“若是我李芙蓉想要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就算是杜景黎也得给我让座！”
李芙蓉仰天狂笑，她一跃而起，主动迎上这漫天扑杀而来的赤红浪潮！
此拳得出，心中快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芙蓉以拳对刀，崩碎一柄又一柄，任由拳上留下道道血痕。
红衣湮士配合的天衣无缝，并在第一时间齐齐祭出龙柱上的登天长阶。
龙门大开，天道垂轧。
几十人的道则化作无数锁链如同银河倾挂于天际，尽数挤压在李芙蓉的身躯之上。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李芙蓉单手成掌，对着倾洪而下的无尽辉光猛然紧握，无数大道锁链以此为点，节节碎裂！
“大道偏倚，我便亲手将其扶正！”
“苍天阖目，不顾人间清浊！”
“我便替天下人而为，向这苍天问一问，世间的道理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是李芙蓉！”
李芙蓉悍然出拳，拳意浩瀚。
无数拳影将天空中的云层一一打穿。
大道规则所化的锁链处处崩碎，天上欺身而下的红衣湮士受其大道反噬，猛吐鲜血，几十道辉煌龙门应声破碎，龙门碎片前后砸进红衣湮士的涯海之中。
世间巅峰一战！
可李芙蓉毕竟不是真正的踏入那传说境界。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
李芙蓉两拳夺一命，向天狂砸无数拳，半柱香后，那一道道垂落在人间的仙道气息慢慢消散，重新归入那道辉煌金门之内。
李芙蓉最后强提一口气，再出一拳，将一名红衣湮士身子炸成一团血雾后，气机瞬间萎靡，周身湮士同时出手。
此时天地寂寥无声。
宋惊鸿皱眉闭目。
杨步尘伸手大喊。
胭脂捂嘴惊呼。
林语骤然睁眼。
十三柄长刀齐齐刺入李芙蓉体内。
仅剩的三名黑袍大宗师与十名红袍湮士一击得手，急速退走，以免迟则生变。
李芙蓉跪在这片被自己夷为平地的染血长街上，抬起头，望了望天，倒下身躯。
一介女子，一双拳，一口气，窥得半眼无上境界。
以凡人之躯问道苍天！
谁说女子不如男？！
李芙蓉的身子慢慢倾斜，在身子即将撞击地面之前，被一双颤抖着的枯槁瘦手接住。
她看了看这在自己身后追了五十八年的人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而下。
“真疼啊。”
宋惊鸿轻轻握住这只手，并未出声。
“痛快了。”
李芙蓉笑了笑。
“这次，你就别怪我了。”
宋惊鸿点点头，轻声道：“不怪。”
李芙蓉轻轻偏头，倒进了宋惊鸿怀中，手悄然滑落，搭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城牧府内的争斗也已经结束，三十八名黑袍人自远处而来，已经奠定了这一场战斗的结局。
“睡吧。”
宋惊鸿将李芙蓉轻轻放在地上，取下背后的简陋长弓。
他眼中青色流转，但却不似之前的一闪而过。
宋惊鸿双眼之中的青色由浅入深。
涯海于周身浮现，九阶玉梯亦是浮现其上。
却是轰然崩碎，片片光泽流转的碎玉一片接一片的掉入宋惊鸿周身的碧色涯海之中！
宋惊鸿于涯海中伸手虚抓，这一抓，将整片涯海都抓入了手掌之中！
宋惊鸿体内涯海枯竭，百川倒流，溪流凝滞，泉眼闭塞！
眼中再无青色，而是无尽的漆黑幽暗，两道血泪自双眼留下，一时间血流如江涌！
宋惊鸿掌心化作一支红色箭矢，随后箭入弓弦，向着天上一个方向射去。
做完这件事，他便将长弓随意的扔到一边，缓慢蹲下，左摸右摸，摸到李芙蓉的身躯之后，再次将她揽进怀里。
无事发生，但周围的湮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杨步尘，胭脂，你们二人，转身离去。”
宋惊鸿此时已然双目失明，他低着头，大声喊道。
“这两个小妮子，一会就随我走了，等我宋惊鸿进了地府，和你们李阿婆再杀他们一遍！”
远处的杨步尘被胭脂搀起身子，泪眼模糊的看着宋惊鸿和李芙蓉。
“转过身去，走！”
杨步尘二人不舍的转过身，缓慢的踏出了一步。
“杨步尘，记住，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
“你身后的，是老一辈的恩怨，你宋爷爷今日帮你清算干净！”
“不要再去怨恨任何人！万物更新，旧疾当愈，杨步尘，你只管背对山河，去踏那清风明月！”
杨步尘与胭脂携手踏步前行，却是低着头，双眸若泉水奔涌，看不清前方的路。
宋惊鸿欣慰的笑了笑，将怀中之人愈搂愈紧，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他抬起头，最后一次望向天空，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春风和煦，莺歌燕舞。”
“芙蓉于池却倚栏，浅笑盈盈；青衫珠璧一叶舟，惊才风逸。”
“一瞥惊鸿，望眼欲穿，面如胭脂红，低头似不见。”
“人生自有情痴，无关风月，尤以年少。”
宋惊鸿轻轻摇着怀中熟睡的人儿，轻轻呢喃。
“这才是你们应有的样子啊，可惜看不到了。”
话音落，乌云压境，众人抬头望去，哑然失色。
竟是满天箭矢！
宋惊鸿轻轻闭上了那双再也看不到世间的双眸，轻轻说道。
“这世间啊，真的太脏了。”
天上箭矢倾泻如潮，宛若狂风骤雨！
满山暴雨打落花！
城内仅剩下的几十名湮士避无可避，无论自己身形逃到何处，无数箭矢皆是追身而至！
死境！
杨步尘与胭脂二人抽泣前行。
身后漫天血雾，哀嚎不绝，人间炼狱。
身前阳光明媚，天高云淡，一碧万顷。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