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材的中药汤,李屠户的猪血符,都没有驱散王三梦里的老头儿。但王三并没有丧气,因为他自始至终认为,药不顶事符不管用,不是因为这怪梦有多难缠,而是造药画符的人本身都是半吊子,让一个要饭的开药方让一个杀猪的画灵符,这话说出去,只会让别人觉得,只怕不是梦有问题而是你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而怪梦本身的问题,在王三来看,依然只可能是两种问题:自己有病或者自己撞鬼,所以,想要彻底解决怪梦问题,依然也只有两种办法:寻真正有用的药或找真正懂鬼的人。但是,这两种办法,又都指向一个共同的问题:有用的药需要钱去买,懂鬼的人也需要钱去请,而一个乞丐之所以成为乞丐,恰恰正因为没钱。
折磨自己的怪梦,竟然跟养活自己的营生联系到了一起,这实在是让王三头疼。更令他头疼的是,这种联系,还是一种相互对立的联系。可王三思来想去,似乎又想不出绕过这种对立的方法。衣服湿了除了晒太阳还可以用烤火来替代,肚子空了除了讨粥吃还可以用挖野菜来替代,可兜里没钱该怎么替代?总不能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就能当钱使吧?琢磨到这种地步,王三认为,想快点赶走怪梦,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想办法弄到钱。具体到王三自己,这条路又应该具体的描述为:身为一个乞丐,怎么弄到钱?他一边吃着李屠户送的杂碎,一边问柳成材有没有什么可行的意见。同样吃着杂碎的柳成材说,去镇上找找有没有店家招工,卖苦力那种,干几个月手里就有钱了。王三说会有店家要我这样的乞丐吗?柳成材说你得把自己打扮的不像个乞丐才行,先把身子洗干净,再换身像样的衣服。王三说洗身子还好说,像样的衣服天上掉不下来,也是需要钱的。柳成材说这我到没想到。
打扮自己是为了挣钱,但打扮自己这件事却也得花钱,而打扮自己去挣钱的原因,又恰恰又是因为自己没钱,王三觉得这根本就是个死胡同。柳成材说要不你去山上拾柴火吧,再扛到镇上卖给客栈酒楼之类的地方,这种买卖一般不看人就认柴。王三说这种买卖太累了,挣得钱也很少,说不定还没挣够钱,我先被累死了。柳成材说你还可以去找找李屠户,给他当个伙计,杀猪卖肉,他肯定不会嫌弃你的。王三说李屠户已经有打下手的伙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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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为我而辞退了人家,我良心上过不去。柳成材说那让你去劫道,良心上估计更过不去吧。王三说即使良心上过得去,身体上也过不去,我这手无寸铁毫无本领,去劫道岂不是自寻死路。柳成材叹了一口气说,你啊你,既没本事又太懒,心还不够狠,你说你还能干啥?王三也叹一口气说,所以我只能当乞丐。
关于如何挣钱的商讨,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王三的怪梦,也一时半会儿根本得不到驱散,而梦里的老头儿,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根本不想让王三做其他任何事情,每每只是拿着剑,不停地刺树。一开始由于把树干想象成了老头儿本人,王三刺起来还有些劲头儿,可世上任何一件事情,重复多了难免会厌烦,哪怕是再美好的事情。更何况,刺树这件事情,又根本与美好二字无关。后来,王三不再把树干想象成老头儿整个人了,而是想象成老头儿的特定部位,比如说脸,刺脸刺烦了,再想象成胸口,刺胸口再刺烦了,又换成老头儿的屁股,等到王三把老头儿所有的部位都刺烦了,老头儿竟然还没有让他练别的。于是王三受不了了,在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全力将剑刺入树干后,便问老头儿能不能练点儿新鲜的。老头儿问你最多能将剑刺进去多深?王三说差不多就是这么深。老头儿问是不是每次都这么深?王三说怎么可能,这已经是几天来最好的发挥了。老头儿说那就继续练吧。王三说不行了不行了,这已经是我的极致了,你得教教我窍门或者方法,不然我不可能像你那样,轻轻松松就一剑穿树。就比如我现在是一个酒盅,你却让我去盛一碗水,怎么可能。老头儿说好吧,我现在就教教你窍门。王三说你早该教我了。老头说你还能不能想起刚才刺进去那一剑?王三说刚发生的,怎么想不起来。老头儿说具体点儿,你能想起什么?王三说你这话就有些奇怪了,你想让我想起什么?我就是刺了一剑,剑插进了树里而已。老头儿说我想让你想起关于方才那一刺的一切,从握剑柄的姿势,到手掌的触觉,再到剑与树相碰时的手感,所有的,全部回忆回忆。王三问回忆起来又如何?老头儿说,回忆起来后,再不断地重复那一刺,重复那姿势,重复那触觉,重复那手感。王三说讲了半天,还是让我继续刺树。老头儿说没错,继续刺树,现在的你,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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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每刺出一百剑,只有那么一剑,方能达到之前那一刺的威力,那就继续不断地重复,让那一刺的动作姿势和感觉,渐渐刻在骨里,渐渐融入血中。王三问刻在骨里融入血中又能如何?老头儿说那样的话,那一刺会变成你的本能。王三问是吃饭睡觉那样的本能吗?老头儿说没错,当你把万中才有一二的极致,重复到一定程度,它便如吃饭睡觉一般容易了。饿了便吃困了便睡,随手一挥,便是极致之刺。王三指着树上的剑说,可我的极致就这样,就算我随手一挥每次都能刺成这样又如何,也没多少威力啊。老头说当你的极致可以随手一挥便使出时,也就意味着,它已不再是你的极致了。你的小酒盅,已经在追求极致的过程中,慢慢变大了。王三问那我是不是还得继续追求新的极致?老头儿笑着说你终于明白了,继续追,继续求,不断地触及自己的极致,又不断地扩充着自己的极致。王三问是不是也应该有那么一个极致,达到后便再也无法扩充了。老头儿说剑无止境,世上恐怕很少有剑客,在有生之年,能真正触及那个无法更加极致的极致。王三问那你觉得,我这个小酒盅,到底能变多大。老头儿说也许能大到可容山河湖海。王三又问从一个酒盅变得可容山海,需要多少时日?老头儿说短则数十年,长则一生。
王三长泄一口气,坐在地上说,可我才练了几天而已,几十年太长了,我可练不了那么久。老头儿说怎么会是几天,你明明已经在这棵树下练了三月有余了。王三说怎么可能,咱俩相识才几天?老头儿说咱俩初次见面,尚且初秋时节,你看现在,都已大雪纷飞了。王三惊讶地说,雪,哪有雪?老头儿说你看看四周,到处都是雪。王三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雪地之中,那条河已被白色覆盖那棵松已被雪花染白。王三喃喃自语说这不可能啊,方才还一片绿叶红花呢!不会的,怎么可能一直在这练几个月呢?对了,这是梦吧?我在做梦吧。老头儿摇摇头说本来我还想再聊会儿,可惜梦中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意味着,他就要醒了。王三哈哈大笑说我果然没猜错,这是梦,这是做梦。笑完,王三就醒了,一身冷汗口干舌燥,他坐起来透过破屋墙上的破洞往外看去,高空悬着明月,依然是秋高气爽的夜景,哪有什么大雪纷飞遍地白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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