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三年前，王三第一次梦到那老头。对方穿着一袭白袍，蓄着一脸长须，生着一头白发，放眼看去，哪哪都是白的，除了脸。白发白胡子老头，却长着一张宛若抹着炭黑的脸。隐于须中的嘴唇上下碰撞，张嘴就问王三，你有什么愿望？王三倒也不客气，一气儿说了不少，想要金山银山，想穿丝罗绸缎，想吃山珍海味，还想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老头儿笑了笑，却说这些东西都不适合你。王三便问那什么东西适合我。老头儿回应了两个字：学剑。
王三至今记得当时的梦中场景，眼前是一条湍流不息的河，河边有一块灰色的巨石，那白衣老头儿，就坐在巨石之上，溪河划过卵石激起的层叠水声，充斥着王三的耳洞，可老头儿不紧不慢的话语，却依然十分的清晰，他说他是云阳山青松门的掌门，一生习剑，略有小成，想让王三当他的徒弟。王三问他是不是青松门这个门派一个徒弟也招不到了，还得掌门亲自出山收徒。老头说不是不是，青松门的规模还是可以的，全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号人，他就是觉得王三骨骼清奇，相貌堂堂，是一块练剑的好材料，加以精雕细琢，有望成为一代剑侠。王三望着自己身上的破衫，露着大脚趾的烂鞋，还有黑了吧唧的双手，怎么看都是一个标准的乞丐打扮，怎么瞧都跟什么剑侠八竿子打不着。便说算了算了，还是务实一些，给我金山银山妻妾成群吧。可那老头不依不饶，扔来一把剑，正插入王三身前的土地中，王三吓一跳，问，你干吗？老头儿说拿起它，王三说不拿。老头儿再说拿起它，王三再说就不拿。老头儿说那好吧我来了，王三问，来了是什么意思？老头儿不说话却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剑，飞身而起直刺过来，那动作快极了，快得王三既来不及骂他更来不及跪地求饶，只觉眼前青光一闪，那剑身就已刺入自己的左肩位。
王三那个疼啊，疼得嗷嗷叫，疼得一边嗷嗷叫一边从梦中惊醒。当夜他是跟着另外一个乞丐一起睡在了城边一座废弃的茅草屋里，那个叫柳成材的乞丐直埋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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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又是说梦话又是瞎叫唤的。时已进入十月初，夜晚多了些许寒气，可王三醒来时发现自己愣是出了一身的汗，嘴干舌也燥，肩膀还隐隐作痛，那痛感直到第二天上午都还没有完全消散，而到了当日下午，王三才反应过来，这个作痛的位置，可不就是梦里被剑刺中的地方吗！
这就有些怪异了，王三细细琢磨琢磨，大概是因为自己睡时说了不少梦话，吵醒了旁边的柳成材，半夜被吵醒，难免有些火气，再看到把自己吵醒的人还在睡，火气估计就更大了，于是就用戳肩膀的办法，把自己也弄醒，这样心里才能舒坦些，只不过，一般情况下，戳醒一个人，用手指头应该就足够了，但王三作痛的位置，留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柳成材的指头，能有这么大的劲儿？王三绝对可以肯定，柳成材绝没有练过什么武功，绝不会身负什么一阳指之类的绝世武学，最近一年多一直跟着自己一起要饭，他的指头，除了塞牙时扣食物残渣，就是闲暇时扣扣鼻屎，或者睡醒时扒拉眼屎。他问柳成材昨晚是不是用棍子之类的东西戳他肩膀了，柳成材说没有。那是用手指戳的？柳成材也说没有，王三说不可能，你赶紧承认了吧。柳成材急了，说你要是个美女，我半夜碰你也算占了点便宜，我碰你这么一个汉子干啥，更何况，你这个汉子，还是一个臭要饭的，那说这话时面露而出的鄙夷之色，仿佛他柳成材不是一个臭要饭似的。然而事实上，他不但就是一个臭要饭的，而且就连要饭这件事情，做得都不够好，镇上哪能要到好吃的，什么时辰要到饭的可能性最高，这些决定着乞丐生活质量的要旨，他柳成材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和策略，全是王三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介于柳成材坚定的眼神和决绝的语气，王三排除了人为致伤，可肩膀上的淤青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存在，那似乎就只剩下一个解释：睡觉环境所致。废弃的茅草屋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木床香枕，顶多有些干草，废木和泥瓦，事实上，干草也大多用来铺设屋顶了，散落在地上的，数量极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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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收集起来铺个软席，在宽度长度和厚度上，都是远远不够的，王三睡觉习惯也偏向于龙飞凤舞的风格，左翻右滚，上拱下探，难免会被一些石子或碎木硌到。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完全能够解释身上的淤青问题，而且，前一段时间，王三也刚听人说过一件类似却又比这个严重许多的事故，说是一个要饭为生的同道中人，在农田边上一间草屋里睡觉，晚上做梦打滚，竟压到一把锄头上，屁股上生生被划出一道大口子，养了半个月才好利索。
与那位兄台的遭遇相比，做个噩梦被硬物硌出淤青这件事情，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按照王三的标准，被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用剑刺伤这种梦，压根儿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噩梦，顶多说是有点怪。然而第二天晚上，还是在这个破屋里，还是跟着柳成材，还是躺在薄薄一层的茅草上，王三又梦到了那老头儿。老头儿还是在河边，还是坐在那块大石之上，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王三拜他为师追求剑道。王三很是纳闷，说天下那么多有志青年你不去找，老是缠着我这么一个年纪已近而立、每天混吃等死的乞丐做什么？老头儿说我收徒弟可不是那么随便的，要看天资，更要看机缘和造化。王三说，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和你一样，拜师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也得看对方的本事，更得看自己的心情，就像现在，我实在没心情习武学剑，我就想发大财娶媳妇生孩子。老头儿说，没事没事，心情这东西，可以慢慢找，本事嘛，我觉得我还是相当不错的，要不然你先验验我的剑。王三说，可惜我现在没心情看你的剑。老头说，你没心情看，我却有心情让你看。王三说，你这老头儿，怎么这么蛮不讲理。老头儿没再说话，又跟昨天一样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剑，又鬼魅般闪到王三身前，王三又只看到一道青光，那剑这次没刺肩膀，却刺到了王三的眉间，王三自然又是杀猪叫一般从梦中惊醒过来。
到了白天，柳成材告诉他，他额头正中位置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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