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城,安西节度使衙门。后宅,简单的夜宴,招待的对象当然是大司马种士良。几位没有出去打仗的将军被从定边邀来作陪,安西节度使从定边依然是主陪。不过晚宴来了一个地位很尊贵的副陪,此人就是一向与从定边不睦的安西经略使邓余通。
下午的时候,邓余通得到种大司马秘密巡视安西道的消息后,真是惊得屁滚尿流,赶紧跑来陪客。他能做到这个经略使,当初也是多亏了种士良手下小谋士明士杰的力荐。明士杰本事不见得多高明,可人家是种士良的远房表弟,小时候经常和种士良一起玩,那是种士良的发小,在种士良面前说话很有力度的。
在种士良眼里,安西道不能没有节度使从定边,只要有从定边在,安西道就在。至于经略使邓余通,那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朝中有能力做这个经略使的,不下两百人。换个人也能当安西经略使,可安西节度使这一角色,目前非从定边不可,换第二人来都不行。有能力的没威望,有威望的没能力。
不然单凭从定边和楚家过密的交情,种士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让他做一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其实就是现在,种士良对从定边也不是很放心,但是目前条件就这样,他只能捏着鼻子对付着用从定边,罗刹人不能不防。种士良想把从定边争取到自己阵营来,可是从定边总是对种士良
的示好无动于衷。
酒过三巡,邓余通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可还是不断站起来敬酒。种士良常年住在洛安城,极少来到这苦寒的塞北安西道,邓余通能有机会见种士良一面,那确实是很不容易!邓余通恨不能对种士良以身相许了,心里才痛快!邓余通频频向种士良敬酒,一张脸都快笑成了向日葵了,现在挂在邓余通嘴上最多的话就是:“我干了,大司马您随意!”
到最后,连种士良都看不下去了,种士良开玩笑道:“邓大人,本侯看你也喝的差不多了!再这么喝下去,明天我们就得给你办葬礼了!本侯到边郡巡视,是想看看你们,希望你们能联手把安西道给守好,本侯可不想用几坛酒就把你堂堂经略使给直接送走喽!那样的话,罗刹人倒是高兴了,我们该发愁了。我种士良可不想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邓余通大着舌头道:“大,大,大司马,这事,这事真不能怨下官啊!您老人家地位超然,我一辈子才有几次机会见到大司马啊?平时我就是想敬您几杯酒,我也没机会啊!能喝死在大司马的面前,那是我邓余通的荣、荣幸!对,荣幸!大司马,我今儿,今儿能见到您,我可真高兴,对,高,高兴!”
从定边见种士良皱了皱眉头,显然对邓余通不满。从定边在一旁冷笑道:“大司马,你到我们安西郡来,肯定不是
为了把我们邓经略给喝死!所以他要是再敬你酒,你就别喝了吧?嗯?我们邓经略这酒量,比起大司马那是绝对比不了的!当年大司马在京中和番人拼酒,一人独斗西南四个番王的特使,那岂是寻常之辈能比?”
邓余通乜斜着眼瞧着从定边,大着舌头道:“从将军,从大人,在你眼中,我邓余通是寻常之辈对吧?当然了,你让我去比大司马,那我是绝对不敢比!大司马是人中龙凤,就不是我们这等人可以望其项背的!可我邓余通十五岁进学做了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二十八岁考中进士,我自认绝非寻常人可比!而你从定边,不过是战场上的一介武夫而已!”
“我邓余通走的是科举之路,你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搏军功!这么说吧,当初要是没有楚老侯爷一路抬举你,你可能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校尉,你怎么和我比……”邓余通咕咚一声,倒了下去,钻到桌子下面,呼呼大睡起来,鼾声震天。
几位作陪的将军见状,面面相觑,差点笑出声来,这位经略使大人也未免太“可爱”了些。从定边瞧了一眼已经喝到桌子下面,人事不省,呼呼大睡的邓余通,立刻吩咐人把邓大人搀出去休息。从定边冷笑道:“有多大酒量,办多大的事情,没本事就不要硬撑!”
几位作陪的将军见情况不对,立刻纷纷起身告辞,片刻后,客厅里就只
有种士良、从定边两个人,和桌上的那些残羹剩肴。
种士良目视火炉中跳动的火焰,半晌后问道:“从公,你真的就不打算跟着我种士良?昔日楚家能给你的,我种士良同样能给你,甚至能给你更好的!安西节度使固然尊贵,可是大司马的地位更尊贵!如果你从公愿意,我种士良把大司马的位置让给你都行!从公啊,你看我种士良够有诚意了吧?”
从定边一脸从容道:“大司马,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和少侯爷之间有什么恩怨,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干涉!我虽然是老侯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我做的是大越国的官,不是老侯爷的私兵!我和老侯爷之间有感情,但也仅仅就是感情而已!你大司马在这种情况下只是软禁了老侯爷,说明你不是绝情的人……”
“我从定边一心只想守好安西道,不想给罗刹南侵的机会!我只想在军旅中结束这一生,而不是在庙堂上。我对大司马和少侯爷之间的恩怨没有任何兴趣!两年多以前,少侯爷来找过我,我已经当着他的面拒绝他了。楚家能否世袭安越侯,那是楚家的事,我从定边不会干涉,我更不会去干涉他和你大司马之间的争斗!你们谁赢,我都只管守卫安西!”
种士良哈哈笑道:“看不出来,我们的从公还是很有底线的嘛!其实本侯已经知道楚随心来找过你
的事情了,当时你的回答很让本侯意外,本侯以为,你怎么也要站在楚随心一边呢!毕竟楚成隆对你有知遇之恩。结果,唉……其实当时本侯听到你答复楚随心的那些话时,我是既意外,又感动!”
从定边抿了一口酒,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老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又不争气,他把老侯爷辛苦打下来的家业给一次性败光了!以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就想着和你种大司马掰手腕,那本身就是不自量力!年少轻狂啊!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从定边又道:“今天罗刹使者求见大司马,我以为大司马会选择和罗刹人合作。真没想到,大司马竟然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我从定边不得不佩服大司马的勇气和魄力!如果换一个人的话,也许真就会考虑和罗刹人合作了!”
种士良淡淡道:“罗刹人一向言而无信,在他们眼中只有利用二字,所以不可轻信。而楚随心在桑兰则不同,这些年桑兰一直在向我们大越纳贡称臣,态度很恭谨,这几年桑兰边境上,郡县都很安定,没有战争。就算是穷山僻壤,如果没有战争也很快会恢复元气的。桑兰王比罗刹国有信用十倍也不止。本侯没有必要因为和楚随心的矛盾,去和罗刹结盟!”
种士良望向从定边的眼睛,认真道:“以后,这大越的天下是谁说了算,你从公心里不清楚?你
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就不为儿孙考虑考虑?我知道你从公不是寻常人,所以不会用对待寻常人的办法和手段对待你!可是你要知道,机会是有限的,我种士良也不可能一再给你从公机会吧?因为那样的话,对别人也不公平!”
从定边哈哈一笑道:“大司马,我在这里做节度使,做的是大越国的节度使!不是楚老侯爷的,不是楚少侯爷的,也不是你种大司马的!我对少侯爷说过,我戍卫的是大越国土,保护的是大越子民,效忠的是大越国皇帝!只要大司马没有废帝自立为王,我从定边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也绝不会对大司马出手!”
种士良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很诚实嘛!当初对待楚随心,你是这么说!今天你再次见了我,也还是这么说!看来我们的从公,心意已决啊!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勉!”种士良十分不悦,仰起头,把一杯酒直接倒进喉咙里。他已经给了从定边很多次机会,可是从定边真的不肯把握这些机会啊!
从定边淡定道:“大司马不信的话,那我就再强调一遍!我从定边和楚老侯爷的交情,是私交。当初楚老侯爷提拔我,主要也是看在我的能力。而我从定边所效忠的,始终是咱们大越国的皇帝陛下,而不是楚老侯爷!我从定边做的是大越国的官,不是楚家的官,所以请大司马对我从定边,可以放心,再
放心!”
种士良霍然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从定边自己坐在那里淡定喝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