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庄外五里外一片密林,一个简易帐篷,亮着简易的行军油灯。帐中的灯火忽明忽暗,映出三个人的影子和模糊的脸庞。一个影子身披甲胄,另一个影子是个老者,还有个影子背着宝剑。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你确定卢松庭受了伤?”
披着甲胄的人恭敬答道:“是!严剑客当时也在场,他和卢松庭交过手了!卢松庭虽然杀了诸继丰,可是他自己也受了伤!要不是那个背着弓箭的小子忽然出现,严剑客他们已经拧下了河成秀的脑袋!”听声音,是邝九敦。
老者侧过头,瞥了一眼叫严鹤才的剑客,缓缓道:“卢松庭我自然晓得,那个背着弓箭的小子又是怎么回事?”
严鹤才脸上堆笑道:“老前辈,您来的正是时候!卢松庭受了伤,又打了一天的架,现在不说是油尽灯枯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您老人家出马,一定没问题!您问那个背着弓箭的小子啊,那个小子自己说他姓朱,是大越国乐天派白乐天的外门弟子,我估计他的实力差不多接近一流境界!”
老者呵呵冷笑道:“白乐天的外门弟子都有这么强吗?那岂不是叫什么楚随心的小子本事会更强一些?难怪就连和亲王也会在这小子手里吃过瘪!”
严鹤才摇头道:“人家都说楚随心是个废物,只是他手下那帮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王爷上次给楚随心整了之后,回来对此事讳莫如深,从不提起,大概是觉得丢脸吧!这次王爷不在家,事情都是世子殿下和东平子鲁做主。您老人家也知道,我们世子殿下是个毛娃娃,做事情不牢靠,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倒是拿下了大世子府,还没接管王宫!”
老者站起身道:“我知道了!你们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弄死卢松庭,还有河成秀那个小毛孩子,明早你们再去进攻孔家庄,报今日之仇也可以!”
孔家庄,孔有力家大宅侧院东厢房,孔有力、河成秀、卢松庭、朱颖杰、朱猛、周振通、孟唐和新降的瘦子纪常泽围坐在桌前吃饭。饭食很简单,四个炒青菜,一盘腊肉炒蒜苔,一大盘鸡肉,一大盘牛肉,一盘凉菜。酒只有一坛,金阳郡的玉露酒,河成秀的最爱。
孔有力站起身,举起手中酒爵,一脸歉意道:“大世子,各位,今天咱们这个菜的种类少了些,可是量足!菜若是吃完了可以再添,饭也可以再添,只是酒不能再添了!一来是玉露酒没有那么多,二来是大战刚停,又恐怕敌人乘夜偷袭,万一喝多了误事!所以,孔有力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担待!等仗彻底打完了,咱们再开怀畅饮!”
卢松庭笑道:“理解理解!老夫随大世子在军前时,一年也饮不了几回酒,凡事都要以战事为重。没事的时候喝点儿小酒没问题,有事了还喝,耽误大事了怎么算?尤其今天咱们是要联手保护大世子殿下,就更不能够多饮!待咱们平息了河成旭父子的叛乱之后,开个庆功宴也不错!”
河成秀点头道:“不错!今天的饭菜让孔将军费心了!对了,其余弟兄都吃上热饭热菜了吧?”
孔有力欣慰道:“大世子真是爱兵如子啊!放心,兄弟们吃的是同样的饭菜!我久闻大世子在外带兵打仗时,每与士卒同饮同食,所以不敢怠慢,今天做的都是大锅饭大锅菜,可能口感差了些,但是绝对能管饱!”
河成秀神情转为悲戚道:“因为我一个人,使庄中丁壮死伤甚众,这是我的过错啊!我若是仍在城中,能带兵尽力和河成旭一战,也不至于如此!今天让庄中弟兄们随我们出生入死,阵亡和受伤者都很多,我心里怎么能安?!等战事一完,抚恤绝对少不了!凡阵亡者有家眷的,除了发给抚恤银之外,补给耕牛土地,有子者,送入官学,有女者,出嫁时嫁妆由朝廷出!孤老无依者,由朝廷给养老送终!”
孔有力向河成秀深深一躬,感动道:“孔有力代庄中百姓多谢大世子!弟兄们能殁于国事,是他们的荣幸!子孙后代能因为他们而改变出身,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来,咱们这第一杯酒敬阵亡的兄弟们!”
众人都敛容起身,把杯中酒都洒在地上,祭奠阵亡弟兄的亡灵。
归座后,朱颖杰在一旁饮了一爵玉露酒,望着河成秀不以为然道:“人生在世,就为了这点儿东西?在你们这些所谓的王侯将相眼中,人命就如同草芥一样?难怪我师父乐天先生会挂冠归隐,到摩天山自立门派,原来是不屑于和你们这帮人同道!”
孔有力见朱颖杰出言讥讽河成秀,不由大怒,斥道:“你这种人懂什么!这次出战之前,我亲口问过庄中的兄弟,人人都说愿意为大世子而死!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百姓盼望和平,难得我们有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世子殿下,所以大家都愿意舍命去保护他!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孔有力声音转为低沉,又道:“今天就算是孔某战死沙场,也是为大世子而死,为我们自己渴望的和平安定而死,为我们的未来而死。这样的死法,我死而无憾!人生在世,总得有点追求,不是事事都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关键时刻总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河成秀见两人争论,慌忙打圆场道:“二位不必争执!乐天先生襟怀冲淡,弃官出世,在摩天山传武传道,也是在下素来所景仰的!只是河某生在帝王家,又是嫡长子,责任所在,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愿意见生灵涂炭,只是河顿父子若是窃取了江山,百姓们的生活就要痛苦了!河某不愿意见百姓受苦,所以才不得已和他们刀兵相见!一时之苦总强于一世之苦!还望朱兄弟能够理解!”
朱颖杰哼了一声,夹了一口青菜嚼了,“屁话!我要是不理解,还会坐在这里和你喝酒?还会跑来救你?我受九师哥之命来救你,也是看在我五师哥楚随心的面子上!没有我五师哥,什么桑兰国世子,什么和亲王河顿,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屁!”
朱猛和周振通对视一眼,两人也怒了,这人怎么如此出言不逊?朱猛拍案而起,沉下一张大黑脸,他一向心直口快,更受不了别人出言侮辱他一向敬重的大世子。朱猛怒道:“朱颖杰,你说话客气些!你来救我们大世子,我们兄弟自然感激你,但是你出言侮辱大世子,就是你的不对了!”
周振通也道:“周某也听古人说过:‘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朱公子恃着救我们大世子之德,出言不逊,这不是君子的作派!”
河成秀脸上堆笑道:“诸位,我知道朱兄弟也是一片好心,是责怪我不重视庄里的百姓!说起来,河成秀心中也实在是惭愧!可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没办法!今天这事都是因为我河成秀而起,诸位不必因为我而争论!大家都饿了,快吃好喝好,赶紧去休息吧!后面肯定还有大战等着我们呢!”
朱颖杰根本不管朱猛和周振通的脸色,只顾大块吃肉,随即吞了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酒,他吃饭喝酒速度极快,宛若风卷残云一般。朱颖杰在众人注视中吃完喝完,放下饭碗,泰然自若对朱猛和周振通道:“老子救了你们世子,倒也不矜功,只是老子瞧不起你们两个小子的武功,你们比起卢老头,还差着河成秀和孔有力呢!”
朱猛气得一张黑脸发紫,孔有力赶紧出手按住朱猛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冲动。
朱颖杰从桌子上站起身,抹了两下嘴巴,抓起旁边斜靠着的飞鱼剑,背起牛角硬弓,斜了河成秀一眼,傲慢无礼道:“姓河的小子,今天小爷救了你,你也不必谢我!这顿酒菜虽然不够丰盛,不是待客之道,但是小爷就权当这是你的谢礼了!小爷走了,你也不必相送!告辞!”
说完,也不等河成秀和孔有力回答,推门走出屋去,纵身跃上屋脊,三跃两晃,人已经消失在月色之中,踪迹不见了。
朱猛气得要死,大骂道:“这个小畜生!粗鲁已极,无礼之至!实在太给白乐天丢脸了!”
河成秀面不改色劝道:“朱兄不必和他生气,他年轻气盛,武功又高,瞧不起人原也是正常的!况且这事是因为我之过,才让他生气的,下次见面我给他赔个不是!”
孔有力不安道:“朱兄弟一定是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嫌今天的饭菜不够丰盛了!也是,今天实在是忙,孔某没有安排好饭食,才让朱兄弟因此生气的!孔某心中惶恐,请大世子治罪!”
河成秀摆手道:“大家只管吃饭,此事不必往心里去!朱兄弟是名门大派弟子,名师高徒,气度不凡。既然不是寻常人,作派自然与寻常人不同,咱们不可以常理度之!”
朱猛不满道:“哼!名师或许是有,高徒就未必了!”
一直沉默的卢松庭忽然朗声道:“屋顶上的那位朋友,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一杯吧!何必藏头露尾的?”
众人听了卢松庭的话,都很吃惊,一起向屋外望去,谁也没听到声音,难道真如卢松庭所说,有夜行客?这半夜的,恐怕不是什么好客!孔有力狐疑道:“卢老前辈,我没听到声音啊!”
屋顶上传来一个苍老声音的大笑,“卢松庭,你不愧是桑兰第三高手,如此的耳聪目明!不错不错!老朽以前很是瞧不起你,认为你徒有虚名。如此看来,今天也得佩服你一下了!今晚老朽就是为你而来,请出来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