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数经变化,有几次三番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不过及至今日,事情的结局总算大体和李忘尘所想的没差。
偶然想起一切种种,他都不敢相信这是昔日在黄鹤楼下的一次与王小石、郭大路两人的偶遇而产生的故事,一时便颇有恍如隔世之感。当日的一时热血上头,造就了临安府如今的时局动荡,回头看去心中滋味何如,也只有李忘尘、王小石、郭大路三人相视一笑,冷暖自知便是了。
在这之后,又过了三月。
一切如同李忘尘所料,在最开始的众志成城之后,临安府渐渐恢复以往气象,逐步与外界恢复联系。而另一边,赵佶也死心塌地成为李忘尘的傀儡,脱离蔡京的蛊惑囚笼而来到人间后,他总算认知到自己从前多么昏庸,幸好他是赵佶而非赵构,只是愚蠢不是恶心,李忘尘控制他的同时也等于给他撑腰,令他有望在政治上一展身手,倒也没有多少抵触心理。
朝堂稳定,民间的各项事业更得到发展机会,紧随而来的便是觉察到权力真空期的种种涌动暗流,但是李忘尘这时候适时拿出此前埋下的伏笔——他在临安府闹出来的动静早已传遍天下,人人都知道有疑似大三合高手的仇统败在李忘尘的手中,他成为人们眼中母庸置疑的绝顶高手。
闻巡抚早就蓄势待发,立即得到李忘尘的响应,他们两两相合,令李忘尘一派的力量可以传播至临安府之外,广布大宋南境上下。
他们打出的旗号就是“上除奸佞,下斩恶徒,抵金抗辽,替天行道”。
一时间响者如云,震撼神州大地。
四大名捕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广布令牌,召集江湖上的许多好友同志,如九现神龙戚少商、七大寇沉虎禅、毁诺城息大娘、桃花社赖笑娥等辈,令他们不用身处江湖飘摇境地,终于可以加入这改天换地浩浩荡荡的事业之中来。
在临安府内有象鼻塔的众人坐镇,在地方上有闻巡抚和绿林好汉相帮,再加上北方岳飞和丐帮两股已获得朝廷支持态度的势力,上下相合,军政一心,江湖与庙堂同志,赫然便有了一种固若金汤、坚不可破的气魄与声势。
如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势态,几乎是一旦发展下来,就怎么也停不住的。
过不多久,居然连偌大一个金风细雨楼也解散了。
苏梦枕退隐江湖,而杨无邪带领剩下所有成员们,一并加入了象鼻塔内,归属于王小石管理。
苏梦枕是这么说的,“我爱的人爱上了别人,我想要做的大事为别人所做,我是嫉恨他也佩服他的,但这嫉恨也好佩服也好都在短短几日间,我不愿为一些已成定局的事情纠结折磨自己,当断则断。剩下的日子,便让我自己静静体会一下生命吧。”
他的话让李忘尘也觉得苏梦枕果然是真英雄,拿得起放得下,坦坦荡荡。苏梦枕是做过一些错事的,但李忘尘已不忍拿这些事情去追问他,这毕竟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人。
……也许,他的生命根本就是因爱与野心而成就与延续的,当没有了爱和野心,他就根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苏梦枕既去,他的老对头雷损又怎么能够支撑下去?
过不多时,雷损也派人送上帖子,彻底宣布六分半堂的投降。他倒也是有退隐江湖的意思,但却退得不干不净,留下手尾,并且越殂而代疱,先将六分半堂传承给女儿雷纯,又为雷纯选择了投降的意思,个中精妙之处,令人暗骂一声老鬼。
李忘尘和雷纯传达意思,老实说他很想雷纯接受六分半堂,以和平交接的方式统一临安府所有势力,但雷纯是否应该承担这份责任,是谁也不该强迫的事情。
雷纯静静听完了李忘尘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过来看向李忘尘。她的一双眼睛,大而水灵,仿佛有某种洞悉人心的力量,温柔静谧的眼神中,大有令李忘尘不可招架的感觉。
“关于你拯救我的恩情,在关七那件事情上,是否已经算完结了?从那天起,其实我已经不欠你任何东西了,也不需要还你任何东西了,你说是不是?你还能要求我做什么呢?”
这话让李忘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苦笑道,“你既然说到这份儿上,我倒也不是不明白……”
这话让雷纯的眼中露出埋怨的神色,好像在说你明白了什么啊。
“我答应你。”她打断了李忘尘,“你在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之前帮你是为了报恩,然后咱们便两不相欠。但这次我仍要帮你,只是这次我帮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无关乎报恩,无关乎道德,我是自己想要帮你才接手了六分半堂,你要记得这点,不能忘记。”
说完这话,雷纯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呆呆愣愣的李忘尘。
她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即便说完这番不太像女孩子该说的话,即使说完之后面红耳赤、小鹿乱撞,宁愿立即转身匆匆而逃,她还是要说出来。
没有武功的她,可比很多会武功的女人要更勇敢和果断得多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选择让李忘尘很头疼。
也许在雷纯的心中,这一次的说话并不代表什么,因为天长日久,一旦成为了六分半堂的首脑,代表着六分半堂与象鼻塔的接洽工作之中,总有自己与李忘尘相处的时候。
但她错了。
因为当一切尘埃落定,再不需要一个李忘尘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李忘尘要做的只有“离开”。
即使这离开可能会让雷纯十分痛苦,他也不得不离开了。
事情还得回到三个月之前的对话之中,那是李忘尘大“胜”人间行走之后的一个夜晚的对话……
……
“你的这什么什么系统,其实是我造的。简单来说,我就是你。”
当天,是夜,在一间独处的房间里,人间行走再次化身成人,但不再是蜡黄脸的狂傲刀客,而是拥有着灰白头发、沧桑面容,作为一个饱经风霜而颇有大叔魅力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李忘尘的面前。
他面带轻慢不羁的笑容,背后背着柄破破烂烂的古铜色的刀,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回复原身,仅有十几岁个头的李忘尘,“嘿哟,这个世界的‘我’进步速度可够吓人的,才穿越这么丁点儿时间,就开始来到大宋副本搞风搞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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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我,而且还制造了我的系统……哼,系统的原型应该是‘万类霜天竞自由’吧。能兑换世间一切武学,其实根本是平行时空的我已学会了一切武学,并且好似能够纵览时空,所以才有这样的变化。”
李忘尘深吸一口气,他并非榆木脑袋,其实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也早就发现系统已派不上什么特别用处了。
回头一看,果然再在心头如何呼唤,这东西也出不来了。
也无所谓,李忘尘耸了耸肩,紧接着再追问道,“那那个俯瞰大地的家伙又是谁?你叫他‘李忘’……老实说,我看他和你好像长得有些相似……还有,你们的武学到底是什么境界?我怎么感觉非人类的迹象,我有系统可你们没有,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如此地步的……”
他简直有一万个问题。
可是“人间行走”却只听得到一个,他一听到“李忘”二字,嘴角的笑容微微收敛,好像一个看似没心没肺的人碰到了什么戳心戳肺的事情,然后试图再次回到没心没肺的状态,“嘿,你慢慢问,一个一个问,我一个一个回答。”
要说问题是不少,但非要找出个一二三四的顺序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所有问题都好像中午十二点的学生一样蜂拥挤向食堂,令人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忘尘像是个溺水后本能着呼吸的人忽然被人堵住了嘴巴,憋着好半天儿才吐出第一个问题,“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人间行走”打了个响指,这是个李忘尘很久没见到的现代动作,“嘿,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该是体会到‘李忘’二字的玄机了?你这样的悟性在‘李忘尘’里面也属于少见了啊——你想的没错,名字是一种分类的方式,就好像人类都是人,但是我们不会见面就称呼对方为‘人,你好,你吃了吗’一样,而是会说张三李四等等。假若一个李忘尘遇到了另一个李忘尘,自然也该用不同的名字,去划分出不同的李忘尘。而这个不同之处,其实就算是揭示了很多东西,象征着划分彼此的界限,也象征着能力的本质。”
人间行走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然后伸手指了指天空,“他叫李忘,顾名思义,便已经没有‘尘’了,那家伙已活了不知道多少岁,他应该是所有平行时空中最‘先’一个开始游走平行时空的,这家伙杀了关七也吃了关七,母宁说他那个世界所有会武功的人都在他肚子里,我曾偷偷去过他的世界,全世界只有一个生命那就是他,所以你的描述对我而言是错了,但说他是怎么也不会错的:因为他的确已不是个人了,尘世的一切对他而言也根本不重要了。”
李忘尘皱眉道,“他想要做什么?”
人间行走道,“要让我说说他具体的思路,我可说不清楚,我这辈子与他连两三句话也没说过几次,要不然也轮不到我活着见你。但我可大约猜到一些,他想要更进一步,这更进一步的关键还是在名字上。他或许已忘掉了尘世的一切,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自己忘掉了什么,这是一种联系,也是一种威胁,是一种超脱的阻碍,是一种他之所以是李忘而非李的道理。”
这话说得有些迷迷湖湖的,李忘尘低头沉思了一下。
李忘尘,李忘,李。
被叫做李忘的恐怖家伙已做到忘掉自己尘世间的一切,但却没有忘掉“自己忘掉了尘世间的一切”这件事情,于是这种忘掉就迟早有所隐患。
这就好像是一个失忆的人,他或许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自己有一段经历是空白的,是可以追朔的,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某时某刻的,有那么的另一个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
——而真正的忘掉是,根本不存在另一个自己,那个人和自己没有关系。
这也是李忘想要达到的境界。
“……看你的神色,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人间行走无奈道,“听起来这是玄之又玄奥妙无比的修行境界,但这家伙绝非和尚道士,一切玄谈妙思都会切身实际地落在地上。他得出的结论是:他要毁灭所有平行时空的自我,这样才能割舍让他‘回忆起过去’的可能,达到某种程度上的‘超脱’。”
李忘尘叹了口气,“他疯了。”
人间行走冷笑道,“谁说不是呢,你若要知道他害得我有多苦,就不会现在才说这番话了。”
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栗,李忘尘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遭遇,只好又问,“每个李忘尘都有自己的名字,那你该怎么称呼我?而我又该怎么称呼你?”
人间行走哈哈大笑,“大家都自己人,别那么生份。每个世界原生的那个李忘尘就叫李忘尘好了,我们这些外来者才会相应改名,其实这名字也是我自己发明的。如果说李忘是平行时空中顺序上的‘第一因’,我大概是‘第二因’或者说‘第一果’,他在我身上把玩过一些……嘿,试验……很有意思的试验,反正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类无所谓的东西,我无所谓。于是在这之后我开始研制同样干涉平行时空的方法,也开始把‘万类霜天竞自由’最表层的部分包装成一个系统传播出去,我一个一个找上年轻的另一个自己,我在不同的宇宙游荡,在错乱的时空行走,当恰当时候,每个得到系统的李忘尘都会得到一个人间行走,因为我本就是个没家人没朋友甚至连自己都已经不再是的不断行走和流浪的家伙。”
他最后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眼神里有慑人的光华,“而你要问我的目的是什么的话,我的目的就是别想要让这家伙超脱,他欠了我什么迟早要还,不可能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去成了仙人!当了佛陀!所以你可以叫我‘不忘尘’,因为他妈的能叫我小李的人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