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归笑,闹归闹,正事还是该做的。
诸葛正我、郭靖以及元十三限三人,可还在一旁如木桩子般呆呆立着呢。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精神世界里到底是谁胜谁负,谁占上风而又谁落下风,谁已经死了谁又活着。李忘尘等人的胜利的确得来不易,但如果元十三限醒来而诸葛正我无法醒来, 这胜利将轻而易举的变成失败。
要说仅有战力的,也就李忘尘、无情、黄蓉、郭大路、半个王小石、半个许天衣一共五个人了,但黄蓉和郭大路的实力太弱,帮不到什么忙,他们便充当帮手,一个扶起萧秋水, 一个扶起段誉,下山安置。
这时候, 剩下的几乎都是自在门中人, 除了一个李忘尘外。
无情忽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宋虚,你知道这世上正道最讨厌而邪道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吗?”
除去酣睡的铁手外,王小石、许天衣、追命、冷血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漠的无情为何提起这样一句看似不搭边的话语。
李忘尘却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说一厢情愿的热情、自以为是的激情、自命不凡的深情、自作聪明的感情。”
可他的话却令四人更加不明白了。
无情看了李忘尘一眼,面无表情道,“其实情来情去的,未免复杂绕口,无非是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若伤得重了,偏偏还非要留下来战斗,那这个人不是英雄,而是狗熊, 不是好汉,而是莽汉,不会成为助力, 反而会成为累赘。”
王小石和许天衣对视了一眼,王小石伸手指了指许天衣。
许天衣连忙还手指了指王小石。
追命被一口酒呛住了。
冷血又在地上开始像是熊猫一样滚来滚去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始终站不起来了。
看到这一幕,李忘尘和无情都知道他们大概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李忘尘又紧接着道,“其实,如果他真是人聪明,识得大局,明白道理,就应该做些聪明的、有大局的、讲道理的事情。”
无情道,“你说说,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话,应该怎么做?”
李忘尘道,“他应该从现在开始,就给我把铁手、追命、冷血三人送下去。”
说到这里,话已经够明白了。
李忘尘和无情共同转过头,当然无情转过的主要是椅子。他们一起看向旁边的王小石,许天衣两人,却没有在意追命冷血的意思,他们半残不残,意见并不重要。
王小石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总算明白两人这一番话的来龙去脉,苦笑道,“两位世兄都以为小石头是个很聪明的人吗?”
其实他是知道李忘尘真实身份的,当然不是指那个小李飞刀的侄子十四岁的李忘尘,而是仅知晓宋虚和仇统是一个人,并且和诸葛正我毫无关系。
但他还是愿意称呼李忘尘为世兄。
李忘尘道,“你聪明。”
无情道,“你很聪明。”
李忘尘笑着道,“你太聪明了。”
无情冷着脸道,“你冰雪聪明。”
如果说李忘尘的笑容仅是令人觉得恶心油腻,那无情的一张冷面配合着这样一番话,却就让王小石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好像在寒冬腊月被人喂下了一整块冰。
无情实在不是个适合夸人的人。
王小石吐了吐舌头道,“别捧我了!”转头看向旁边的许天衣,“你走不走?”
许天衣叹了口气,“我其实挺想做一做白痴,笨蛋,蠢货的。”
王小石也跟着叹了口气,“其实我又何尝想当聪明人呢?不过其实笨不笨倒在其次,归根结底还是太弱了一些。”
许天衣很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我们太弱了。”
这句话让李忘尘很熟悉,听到耳朵里的时候耳朵痒痒的,沉思片刻才想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话。
曾经的自己,好像,大概,也许,说过这样的话。
或者说有这样的想法。
我太弱了。
如果今时今日,是他被逼着走,而另外一些人留下来,他会有怎样的心情呢?当看到一些自己的责任给他人承担,自己躲在一旁像是个无助的小孩儿一样,等待这结果的时候,那种心态该怎样的折磨呢?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今日到底是他留了下来,到他来承担责任面临危险保护别人的时候了。
这就好了。
够了。
舒坦了。
自在了。
念头通达。
一个字:爽。
爽得不想打哈欠,爽得不想打喷嚏,爽得不想拉屎,爽得不想尿尿,爽得不冷也不热,爽得不饱腹也不饥饿,爽得不过度亢奋也不疲惫,爽得身体不酸软也不紧绷……
总而言之,是最好的状态。
言而总之,是最妙的时候。
李忘尘很满意现在的自己:这折磨就交给王小石和许天衣吧。
——现在的我或许还很弱,但至少比你们两个强了,把责任都交给我这高个儿的顶吧。
王小石和许天衣被毋庸置疑的事实给说动了,他们低落得像是两只失恋的小猫,一个垂着耳朵(虽然没有猫耳朵),一个吊着尾巴(虽然没有猫尾巴),将铁手、追命、冷血三人送了下去,躲了起来,等待最后的结果与消息。
山崖上便只剩下李忘尘与无情。
以及满地尸体。
经历如此一战之后,甜山上依然环绕着不能散去的雾,聚散无端,浓稠迷离。
雾是冷灰色的,从四面八方顺着山脊飘荡而来。
山也是冷灰色的,像是一副潇洒写意的山水画,浓浓淡淡,清清散散,唯独在山峰上蘸取了少许红墨,似血,也是血。
这场雾就好像是代表着这是一场梦,迷蒙奇幻,令人觉得梦醒之后,一切发生的都不过是虚幻。没有人已死,也没有人会赢,一切重新开始,战斗将发未发。
雾下面是云,云聚成了波涛似的海,云海翻腾搅动,形成无比壮丽的一幕。一线一线金光,从东边的方向往云海里射过来,洞穿出一道一道金色的光辉,光辉的轨迹清晰,仿佛可用手去触碰。
他们两个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木桩子似的诸葛、郭靖、元限三人,最后又同时看向这云海。
他们两个在等待。
等待一切的结束。
……
时间在这里成为个支离破碎的玩笑。
自从经受变天击地大法的奇力之后,元十三限感觉一切都错乱了起来,比他这个疯子还错,比他这个狂人还乱。
有时候,他变成了一个女人,而诸葛成为了他的丈夫,他在待产,诸葛在等候,他满怀热泪的生下孩子,诸葛则欢欢喜喜的进来抱住他们母女。
元十三限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有时候,他变成了一个孩子,而诸葛成为他从林地里救下来的一只断腿松鼠,诸葛救下了他并且为他包扎,他养好了伤将松子送给诸葛。
元十三限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有时候,他变成了一个正道少侠,而诸葛是邪道高手,他为了道理与侠义挑战诸葛,诸葛武功高过他许多,却因机缘巧合而没能杀死他,最终他武功大成,在山巅决战,将诸葛所杀,心中没有快意,仅有无法形容的寂寞。
元十三限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有时候,他成了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诸葛则是个家有私财的富二代,他设计陷害诸葛,诸葛聪明一世,还是成为他掌中的玩物,被他弄得家破人亡。
元十三限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然后,元十三限后退了一步,这一后撤像是脱离整个世界。
他冷漠的看着另一个冷漠的看着一切梦境的自己。
他再后撤一步,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共有三个自己了。
三个就足够了,他这下已弄清楚了整个世界的结构,看着自己的那个自己同样是梦境的一部分。
于是元十三限不再后撤,而是在迷离奇幻之中扭过头,看向一旁的诸葛。
他一扭头,周围的世界立刻破碎,三个元十三限变成一个元十三限,目光超越了梦境中的诸般世界,能看到自己心灵真实存在的空间,这也是郭靖、诸葛所在的空间。
一个纯白色的世界,面前是一面无限高、无限宽的墙壁。
墙壁上播放着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无数幻影,都是元十三限与诸葛正我的前世今生。
郭靖惊恐万分的睁开眼睛,他是这世界的维持者,所以能维持清醒,但元十三限怎么可以?他在无声无息之中看向元十三限,像是在看待一个怪物。
元十三限不管他,不看他,不在意他,只是用冷漠的眼神审视着诸葛正我。
相对于元十三限的抽离,诸葛正我好像迄今没有觉察到自己所处何地。
他双眼空洞,只看着那墙壁上的一个一个画面,表情却生动无比,时而感悟,时而憎恨,时而泪流满面,时而欢喜无比,甚至时而露出阴险狡诈的模样,时而展现狂放不羁的笑意。
显然,他的心灵还被变天击地大法所束缚。
现在看来,似乎是诸葛败了,他想要用变天击地大法击败元十三限,却适得其反,元十三限脱离了变天击地大法的束缚,诸葛正我却反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元十三限看到他这个样子,却升起一股警惕。因为他似有若无,感觉到了,诸葛正我,似乎在自己看向他的那一刻,看了自己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一眼之后,诸葛正我又去哭,去笑,去欢喜,去憎恨了。
而元十三限仅有冷漠。
其实倒不是他想要冷漠,而是他强行封住自己的感情波动,将自己彻底变成个无情无义、绝心绝性的存在,和前世今生隔绝起来,否则他也要加入其中,忘却自我。
但诸葛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封住感情,反而加力推动自己,进入那光怪陆离的世界之中。
这很危险,元十三限想:好危险的诸葛。
他抽离,但诸葛投入。
他绝情,但诸葛浓情。
他恨,诸葛热爱。
所以他没有赢。
诸葛还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