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郡,李府梅园,清秋时节,一树树腊梅光秃秃的,树下偶有一小片雏菊开的绚烂,李钰慵懒的坐于一座假山之上,抚摸着手旁已然有些模糊的字迹,那是胡尘在梅园一个人无聊时留下的刻划,字迹歪歪扭扭,如今只依稀辨认的出‘回家’二字,手指处是字迹的深浅不一,李钰跟随那一笔一划勾勒而过,神色黯淡,李府不是你的家,又何尝是我心中的家?
当李钰在邸报上看到那个消失已久的名字,第一的反应是惊喜,接着便是无限的惆怅,胡尘还活着,活的很好,这就已经足够了。李钰一直很愧疚,如果当初她能多给胡尘一些关心,也就不会有年幼的胡尘离家出走这件事了,她这么多年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按说她听闻胡尘竟然能在甲子大比中一鸣惊人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除了为胡尘感到高兴外,更多的是深深的失落。
李钰将几缕被微风吹乱的顽皮秀发捋至耳后,十年了,她容颜依旧如桃花,,她还没做去见胡尘的准备,胡尘现在应该长成个大小伙子了吧,李钰如是想到,她相信他们终有重逢之日,如胡尘能再叫她一声娘亲那该有多好,李钰如是想到。
李钰把目光望向永安皇城的方向,那里也有她日夜牵挂的孩子,当年一见,她与李廷亿聚少离多,她都未来得及补偿和说些道歉的话,当初还小的孩子就已经独自长大了。
胡轻云如今成了骑都尉,深受下层兵士的喜爱,又兼任将军府给录参事一职,得靖北大将军陈梦得的器重,就连统领北地四郡军事的甄亲王刘勉都对其赞赏有加,盛赞胡轻云‘谈笑袖手强虏灭,青袍匹马辟千军’,颇有儒将风范。
胡轻云能这么快便晋升至仅次于将军一席的骑都尉,还在于由他制定的计划实施成功,不但一举将百年前云龙王朝占据的洪山十六州夺回,更占据了深入云龙王朝腹地的梁州城,梁州城依雪山而建,易守难攻,云龙王朝数十次攻城不下,梁州城一天在大庆王朝手中,便像一把刀子扎进了云龙王朝的心脏处,迫使平南大营后撤不下两百里,缓解了靖临城莫大的压力。
李钰想起前段时日李晋恒听闻胡轻云的事迹后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即使胡轻云如此努力,仍旧得不到李晋恒的承认。李晋恒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待见胡轻云,除了胡轻云书生的身份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觉得胡轻云一直配不上李钰,李钰可是被誉为‘李家雏凤’的存在,又是修行中人,胡轻云一介普通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不到百年,李钰容颜依旧,胡轻云已入耄耋,不成道侣,终究不能共白头,这也是李晋恒一直未放李钰出李府的缘故,更想藉此断了两人之间的缘分。
李钰从怀中掏出一张帛布,上面画的是胡轻云儒衫卷书的情景,她的闺房间还有更多她一笔一画描出的关于胡轻云的画,眼神迷离间,思绪早已飞到边关,此生不能与君共白首,纵使长生又如何?
甲子大比已然进行了六轮,再比一轮,就将会决出初、中、高阶的前三名,然后又会在初、中、高阶中各选一人压境至初阶经过比试后决出最后一人,这便将是甲子大比的前十名。而这十名修行者更会随后抽签进行两两对战,由此决出整个甲子大比的第一名,此人不但将会得到玄品高阶的玄器奖励,更是有仙器在等着。
九曲回阑,做为连同竹节峰与周边九座山峰的回廊,一弯一峰,一峰一景,是其他宗门的弟子来青莲剑派后必定前去的胜景之一,山峰突起,风景各异,一弯回廊藏在云海之间,漫步之上,俯瞰河山,好一幅秀美画卷。
林清越迤逦而行,一身淡青色水纹百褶裙,修长乌黑的秀发以三两束带结于身后,一根碧玉簪子在头顶绾起成髻,秀眉微笃,我见犹怜,宋熙泽一袭白衣负手身后陪同前行,一张自信俊逸的脸,侃侃而谈。远远的有人看见两人出行,不由自惭形秽,绕路而行。
宋熙泽随手指着回阑之下的浮萍江笑道:“师妹,你可知道这浮萍江古往今来流经多少兴衰,它又以灵气滋养了多少仙山?尽管它终有尽头,而我们修行者,所需灵气又极其巨大,却不能因一己之私,渴泽而取,那不仅是对大道的不敬,更是会引发天谴,得不偿失。芸芸众生,皆想求长生,又有几人证道?与其朝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方向做无谓的努力,不若做那俗世君主,观遍大好山河,你我共享繁华,岂不美哉?”
林清越低声应道:“师兄,你仍未明白吗?这已经不是你们宋氏的天下了,当初天下能在你们宋氏的手中丢了,你又如何能保证有人以后不会再从你们手中取走?修道即便不能长生,我们又未尝不能遍览河山?非要争的山河破碎,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才来后悔吗?师兄,你就听我一句劝,放弃这些不合适宜的想法,我们还如以前一般逍遥自在好不好?”
“不!这本来就是我宋家的东西,他们刘家如何从我们手中夺走,我就要如何将他夺回来。师妹,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们,待我打下这江山后,你不想困守深宫也随你,我便将皇位让与我们的孩子,到时你我再携手相伴游遍这大好山河。”宋熙泽言辞恳切,面露希翼的望向林清越。
林清越不想再言语,轻轻摇头,宋熙泽如此低声下气几乎都快开口相求,眼见林清越依然拒绝,不由双拳紧握,脸色一黑。
宋熙泽长出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清越,淡淡道:“林清越,不论你答应与否,你林家早已与宋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你林家一家老小还有你那孱弱的老母亲考虑?我不管你与那个叫胡尘的小子走的亲近是为了我们的大业作想还是别有心思,有一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玩火自焚!”
宋熙泽说完这番话,便不顾林清越,双手负后独自前行,有剑派弟子见到宋熙泽,一般都会躬身行礼问好,宋熙泽笑容和煦的回礼,见到境界稍低的弟子更会耐心指点一番。
林清越看着渐行渐远的师兄,心神一颤,凭栏凝望云海,最后宋熙泽的一段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最近真的与胡尘走的很亲近吗?林清越自问并未有任何对胡尘不利的想法,那她这是喜欢上胡尘了?想到此处,林清越手一抖,一缕早被握在手中的淡绿丝巾滑落,山风吹过,飘荡向不知何处。
北邙郡,汪府,赵沐云抬眼打量了下四周的清净地,微微一笑,轻轻扣响了古旧的门环。
等了半晌,府门缓缓半开,开门的是个老眼昏花的老仆,微眯着眼打量了半天赵沐云,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何人?”
赵沐云并未在意老人警惕的目光,温和一礼,微笑着回道:“老人家,我姓赵,有劳您帮我通传汪先生,就说故人来访。”
老人疑惑的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他并未见过眼前之人,不过看他彬彬有礼的样子应该不是坏人,他家老爷智计无双,可能是在外认识的人也说不准,老人让赵沐云稍待,颤颤巍巍的往府内走去。
赵沐云双手虚握在前,打量了一眼府内布置,便闭目养神,安静候着。
“你是?”汪道全正在屋内静心练字,忽闻有故人来访,在门房老仆的带领下,汪道全早就看见了束手等候的赵沐云,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汪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赵沐云,槐钟一别,有近十年未再见先生,今日相见,先生身体尚好,幸甚,幸甚。”赵沐云见汪道全问起,略施一揖微笑道。
汪道全神色一凛,仔细打量了赵沐云一眼,槐钟一役,除了他筹谋果断外,赵家也是功劳不小,尤其是赵沐云这个九方山的练气士,当年两人只是数面之缘,并无深入交流,此刻赵沐云突然找上门来,所为何事?他反而半天猜测不透。
“邢老,这位先生确是我故人,平素人少,就劳烦您去帮我沏壶茶来,我要与这位赵先生叙叙旧。”汪道全将赵沐云引进书房后笑着吩咐老人。
赵沐云打量了一番汪道全书房的布置,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不是什么上品,却显得整洁,一幅草纸上有字迹墨汁未干,银钩铁画,观其轨迹,应是一个大写的‘善’字,只是不知为何,少了最后一笔。
书桌后一幅画坛大家白石先生的寒江独钓图是书房里唯一算得上值钱的东西,窗前有几盆剑兰含苞待放,窗外是一簇簇翠竹,深秋已至,仍是郁郁葱葱。
赵沐云微微一笑,这个世道,有些骨鲠之气的书生更少了,他对儒家信奉的那套书生治国并无多少好感,不过,有些事,嘴皮子跟笔杆子总要比刀剑更得人心些。
汪道全待赵沐云打量完毕,笑道:“赵先生远道而来,怕不是为了看我这书房的布置吧,有什么话先生不妨直说。”
赵沐云微笑抚须道:“君子固自芳于陋室,何不经世济民?我与先生一见如故,当年匆匆一别,如今得知先生因当年之事仕途不顺,满腔抱负不得展,特来请先生代为引荐甄亲王,沐云自有方法说服亲王,愿与先生一同为其分忧。”
汪道全冷眼看了一眼赵沐云,推辞道:“汪某谢过赵先生抬举,只怕难如先生所愿,我早已远离王府,如今闲云野鹤,亲王又怎会见我这个糟老头子呢?”
赵沐云哈哈大笑道:“汪先生太过自谦了,赵某此来不为家族,仅为苍生谋未来。你我习得一身好本领,孤芳自赏,太过可惜。曾有明君以镜为喻骨鲠之臣,没有如汪先生这样的人搅扰一池浑水,那些蠹鱼岂不快活似神仙?他们尚且活的自在,我们便要让那些头顶之人多些不自在,方为万民之福。汪先生以为然?”
汪道全定睛看着赵沐云半晌,忽然展颜一笑,提笔将草纸之上墨犹未干的‘善’字最后一笔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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