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缘看着季荆的动作,整个人惊呆了。
他已经可以用虚无之剑割断有形之绳,代表他魂力圆满即将大成,随时可以开始转世轮回。
可堪堪这最后一步,季荆主动放弃了。
实在可惜!
一阵冷风吹来,裹着墓碑的白色斗篷慢慢滑落在地上,整个墓碑终于露出完整的模样。
暗黑石材,方方正正,字迹端庄,金笔上书:爱子季荆之碑。
短短几息之间,墓碑上覆满白霜,字迹被白霜遮盖,变成隐隐约约的凹痕。
镜水缘眼泪汪汪地看着季荆循虚幻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得模糊,忍不住哭喊了一声,“荆儿。”
季荆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冷双易把梦卿经从背上放下来,深深地给季荆作了一个揖,“等我送了阿经到梦家祠堂,就立刻将这斗篷给季荆哥哥还回来,绝无二话,请哥哥等我。”
说着,他便大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斗篷给梦卿经换上,然后将脱下来的白色斗篷重新裹住墓碑系紧,顺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防寒发热之物,以及地上散落的梦心晶全部塞在里面。
他再次对季荆行了一礼,又对镜水缘行了一礼,便不由分说地扭头背上梦卿经就走,丝毫不迟疑。
梦泽的水,没过膝盖,仿佛细小的刀子,刺痛着下半身每一处皮肤,让冷双易忍不住脚趾扣紧。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表情十分放松,仿佛在普通的水中行走一样,走得又快又稳。
但背上的梦卿经还是感觉到了他紧绷的肌肉。
“唉,自己真是个累赘。”他这样闭眼想着,眼角流下一行眼泪。
镜水缘不可置信地看着冷双易一步一步往前走,离岸越来越远,感觉自己有些怀疑人生。
梦泽中不能使用灵力,更不能随意移动,否则梦泽之水会让人加倍难熬,这些天她一直在梦泽中捞四处飘散的浮桥浮板,对此深有体会。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单凭肉身穿过梦泽?
那这么说来,自己的阿经是不是有那么一丝生的希望?
镜水缘心中一喜,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她高兴地轻轻拍手,却突然扭头看到侧后方身形虚幻的季荆,瞬间挎了脸。
这个儿子的一条命,是另一个儿子的下一世换来的。
“荆儿。”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季荆一直盯着镜水缘看,此时看到她的模样,赶紧安慰道:“母亲,你不是让我尽快修行尽快转世,好早日遇到弟弟,见见他,跟他说说话,做做好兄弟吗?”
“现在我们已经见到啦,弟弟喊了我好几声哥呢。”他笑得温暖又满足,眯着眼的模样仿佛吃到糖的垂髫小儿。
镜水缘声音微颤:“你……你叫我母亲?”
季荆低头笑了笑,“母亲虽然并非我此生生身之母,却以‘缘姨’的身份护我一生,佑我一世,不是母亲,更是母亲。”
他坚定地朝镜水缘点点头,然后双膝跪地,对着镜水缘嗑了一个头,起身道:“还请母亲帮父亲受一个。”
说着,他再次低头触地。
镜水缘激动地浑身微颤,虚幻的身体开始变形,竟然是因为魂体过于兴奋而即将脱梦离开。
“荆儿,母亲一直念着你,想着你,……”
她话未说完,身形突然消失,禁地岸边只剩一处人影。
季荆跪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捡起剑默默起身往回走。
他的墓碑前,梦兽首领正绞尽脑汁试图取出白色斗篷里包裹的梦心晶,奈何冷双易绳子绑得又紧又死,竟然一条缝都扣不出来。
季荆扛着自己的木剑走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突然地笑了起来,“无事一身轻,不如重拾剑道。不如,就拿这个最大的白色泡泡试剑吧。”
说着,他一个大步跃过去,梦兽首领的白色泡泡身体被戳进去一个凹洞。
“喂,季荆你干嘛?”梦兽首领吃痛,大声尖叫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是练剑啊。”
梦家禁地,绚梦岛,在经历了数百年的平静后,重新开始鸡飞狗跳般热闹起来。
……
“小易,你真的不疼吗?”梦卿经趴在冷双易背上,忍不住问道。
一路走来这么久,冷双易竟然连哼哼都没哼哼一声,忒是神奇。
冷双易吸了口气,故作轻松般说道:“根本不疼啊。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们梦泽中的水确实没感觉啊。”
梦卿经轻轻摇摇头,“我从来不骗小易,可小易却学会了骗我。”
他跪过几次梦泽,哪次不是跪得胆战心惊,甚至到最后生命垂危?
闻言,冷双易笑了笑,“你那散梦丹忒是厉害,不仅我的伤势痊愈,甚至我的修为也高了好多好多,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你们这梦泽水,我确实不放在眼里。”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梦卿经轻轻叹口气,“你在岛上也听到了,这浩渺的梦泽乃是为了永远困住梦兽而专门布置的,怎么可能有人在梦泽里毫无感觉?”
“哦?说不定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呢?”冷双把梦卿经往上提了一提。
梦卿经趴在他肩上,轻轻笑了笑,“那你走这么久,应该能感觉到吧?在梦泽中行走,会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我不怕。”冷双易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是说,你有可能会死。哦,不,你极大可能会死。”梦卿经淡淡地说道。
冷双易故意夸张着说道:“你吓唬我?当我冷双易是吓大的吗?”
“哈哈。”
梦卿经笑了笑,然后说道:“小易,我没有吓你,而且,我感觉我也快死了。”
“胡说?我一定会来得及把你救活的?”冷双易顿时冷了脸,脚下速度瞬间快了一倍。
梦卿经看着远处的地平线以及洋洋大泽,淡淡地说道:“小易,我们死在一起也挺好的,就死在这大泽里,永远没人来打扰我们,清静地很。”
“你什么时候这么看透生死了?”
冷双易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要将远处的地平线看出一个窟窿,“你想死,那可不行!我不会死,你更不会!”
“我冷双易,就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兄弟死在自己前面的。”
他咬牙说道,脚下速度又快了几分。
梦卿经趴在他背上,感觉眼皮越来也沉重,仿佛随时都要陷入沉睡。
“小易对不起,我很多东西没有问清楚就带你过来。现在想想,或许兽石与你不一定有那么重要。”他将自己憋在心里的话痛快地说了出来。
冷双易咬牙道:“想跟我道歉,上岸再说。现在先给我打起精神来。”
梦卿经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冷双易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呼吸声,心脏紧紧地揪着,下半身又千万斤那么痛苦,跟他对梦卿经的担心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可恨梦家先祖思虑周全,一心想要禁锢梦兽保护族人,却没算到自家将来有一位后人此次劫难。
梦泽不仅禁止飞行,更禁空不许瞬移,半死灵力都不能使用,和更别说任何飞行法器了。
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时间过去,再一个月时间过去。
冷双易终于看到了岸边,也看到了那边几个帐篷,和旁边站着守着的人。
“天呐,真的来了,真的来了,快去通知族长和族长夫人!”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用脚搓地面,突然在远处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细看之下,立刻惊呼。
另一个人跟着往远处一看,立刻扭头往回跑,一路跑向梦家祠堂,“来了,真的来了,禁地来人了!”
梦家祠堂里,镜水缘呆呆地半跪在那里,看着命灯已经熄灭的两个牌位,一脸死寂。
突然,梦中泪大步闯进来,一把扶住她就往外跑,“夫人,他们真的来了。”
冷双易脸色铁青着靠近岸边,一步跨上岸,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地,将一直隐忍在口中的鲜血尽数喷出。
“小易!”
镜水缘哽咽着声音扶他站起,轻轻摸了摸他背上的白色斗篷,一股冰凉之意立刻传至掌心。
“祠堂,去祠堂。”冷双易深深吸了几口气,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眼泪刷刷从镜水缘的脸上滑落,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小易,阿经的命灯已经熄灭,他……”
“去祠堂!”冷双易铁青着脸大吼了一声,抬步就走,边走边吼:“梦家祠堂在哪里?”
梦中泪挥挥手,立刻有人带着他往祠堂走去。
“夫人,阿经虽死,但魂魄仍在。我们……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镜水缘点点头,两人相互依偎着跟了上去。
梦家祠堂气势恢宏,占地颇广,处处光明大亮,没有半分阴森寒意。请下载app爱阅app最新内容
在数不清的牌位里,冷双易一眼就看到两个并排紧靠的牌位,一个名为“梦卿经”,另一个名为“梦卿轻”,两个牌位前的小灯,同样清冷无光。
走至殿中,他慢慢将早已了无生机的梦卿经从背上轻轻放在地上,对着高高大大的满墙牌位嗑了个头,双手合十嘴中默念几句后,转身看向地上的人。
巨大的白色斗篷包裹着小小的人,宽大的帽子盖在梦卿经脸上。
冷双易双手颤抖着将他脸上的斗篷帽子掀开,然后将整个斗篷脱掉,轻声唤道:“阿经,阿经。”
安安静静,了无生息,满头银发,孑然一身。
他捂住双眼,咬紧牙关将满腔痛苦难捱的情绪压下去,然后朝地上狠狠砸了一拳,对梦卿经疯狂喊道:“梦卿经!给我醒过来!不许死!”
“嗬——”
地上一动不动的梦卿经突然神奇般地吸了口气,恢复了呼吸。
站在门外的镜水缘和梦中泪两人瞬间瞪圆了眼睛,齐齐跨过门槛扑了过来。
冷双易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又哭又笑道:“活了,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