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金兵队楼船的护罩裂开一条缝,一艘灵舟飞出,直向坊市而来。
“王奉请,好久不见!”
十六重天金兵队驻地奉请王真为飞上天空,跟正在飞来的灵舟拱手,声音高昂。
“王兄,当年金兵队集地一别,有数百年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冷双易耳朵嗡嗡地响,他很确定,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空中金兵队楼船的奉请大人,王洛鼎。
果然,从灵舟里飞出几个精神抖擞的金兵,首当其冲的正是王洛鼎和宋无轩,后面还是当初那拨人。
离开罪人堡的回忆,楼船上的回忆,与醉姑分别的回忆,和姑姑和水儿死别的回忆,一齐涌现眼前,交错回转。
坊市内,不少人走出洞府,抬头看着天上。
解春秋抱着自己的蓝瞅松鼠,和周眦全身贯注地看着交谈中的金兵,没人发现冷双易的异常。
时间仿佛回到楼船上,冷双易一会儿全身火热,一会儿全身冰冷,脑子里回荡着醉姑咧着嘴的笑容。
“……对,现在最主要的是十艘楼船还停在晨霞峡谷,无人能动,王奉请可有办法?”
“当然!仙君特赐我船符,让我便宜行事。我一会儿就用船符抹了十七金兵的神识禁制,把从各重天借来的八艘楼船速还回去。”
“幸有王奉请到来啊!我这几日可真不知如何是好。”王真为抓着王洛鼎的胳膊,一脸感激。
须臾间,他又变了脸色,“唉,没想到十七金兵此次竟全部陨落,初闻丧报至今,依然难以置信。”
“唉。”
王洛鼎也跟着叹气一声,看着下面的人群,上前一步,大声喊道:“三日后,十七重天将在鸿蒙山坊市送十七金兵最后一程,诸位仙友届时务必前来。”
下面的修士齐齐弯腰拱手,起来时已不见金兵身影,只余一艘灵舟往晨霞峡谷方向而去。
周眦转头,吓了一跳。
冷双易在他们身后,正扶着一颗白桃树,身体微弯,脸色苍白,汗珠直落。
“小易!”
周眦连忙过去扶着他,声音惊动了解春秋,后者也吓了一大跳。
两人看看外面人来人往,匆匆把他往洞府里扶。
冷双易躺在床上,满脸通红,全身发热,嘴里不停叫着:“妹妹!妹妹!”
从小到大,自己见过的各色场景不断充斥着他的脑海,脑中醉姑的笑声不断响起。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把醉姑带走的人和楼船,就在那里。
可是自己怎么才能知道醉姑被他们送往了哪里?
直接去问肯定不行,自己会暴露的,唉,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一阵迷茫。
解春秋把他扶着坐起来,“小易,你还好吗?你身上还有无穷灵力阵,可千万不能睡。”
“对,小易,你出了好多汗。”周眦拿了温水喂给他喝,“你又被吓着了吗?早知道应该劝荆道友跟咱们一起爬天梯的。”
冷双易小口小口地喝水,脸上红晕未退,一言不发。
解春秋拍拍脑袋,“哎呀,这里可是中级大陆,肯定有治病的丹药,我去天物阁买一些。”
“天物阁”三个字让冷双易眼睛一亮,他赶紧拉住解春秋的袖子,“春秋,帮我买套无穷灵力阵,还有补灵丹,巧灵球,阵石符纸朱砂什么的也要。”
解春秋拿着沉甸甸的储物袋,不明白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着急爬天梯,但他没多问,转身就走,“老周,帮我看着一下小松松。”
蓝瞅松鼠坐在桌子上,瞅了离去的主人一眼,继续关切地看着床上的冷双易。
这个人,又生病了呢。
周眦看着解春秋离开,立刻坐在床边,靠近冷双易,非常小声地问道:“小易,是你那个隐疾又犯了吗?我现在要不要出去?”
看着周眦不停地跟自己眨眼睛,冷双易回想起来,好像自己两次魔气重现,他都是知道的。
“不是隐疾,是因为别的。”冷双易声音越来越低。
自己的秘密过于重大,纵使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周眦点点头,“我觉得也是,你隐疾发作时脸色发白,跟现在脸色通红完全不一样。那你现在是怎么了?”
“我……”
冷双易有口难言。
“不方便,就不必说。”周眦拍拍他肩膀,“谁还没有个秘密?我有,春秋肯定也有,说不定它也有呢。”
周眦的手指指着桌上的蓝瞅松鼠,获得后者白眼一双。
“噗嗤——”冷双易被逗笑了,脸色好了不少。
周眦回瞪蓝瞅松鼠两眼,又一脸严肃地看着冷双易,“小易,你的秘密我不探究,但是你得告诉我,下次你再出现这个问题怎么办?我不想干急眼了。”
冷双易心里一阵温暖,知道自己又给朋友添麻烦了,特别不好意思,“这次是我自己,我有心结,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心结?”
周眦摸摸脑袋,突然福至心灵,小声地问:“你的心结,不会跟今天来的金兵特使有关吧?”
冷双易猛地愣住,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还真是。需要我帮你出去打听打听不?”周眦眉毛扬起,一脸神气地看着他。
冷双易眼睛一亮,对啊,王洛鼎旁边的那个宋无轩见过自己,他怕被认出来,但是周眦没事。
“老周,我想知道特使他们,来自哪重天?最好有具体的地址。”
“交给我!”
周眦拍着胸脯站起来,又给他倒杯温水塞怀里,“我现在就去。额,我把小鼠鼠带走,省得它打扰你。”
眼看周眦一把搂着蓝瞅松鼠离开,冷双易全身愈发轻松,喝了温水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这下好了,如果这次顺利知道了王洛鼎住的地方,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自己强大了,就杀上门去,问清楚醉姑去处,把她接出来,风风光光地回罪人堡。
冷双易嘴角弯弯,脸上红晕褪去大半,陷入回家的幻想中。
三天后,鸿蒙山坊市外围往晨霞峡谷的方向,建了一个硕大的广场。
整个十七重天的修士都在往鸿蒙坊市赶,甚至其他重天的修士也闻信而来。
漫天的白色圆纸钱飘飘荡荡,所有修士身上只穿黑白两色,一个个面容肃穆。
广场中间是一个祭台,下面每隔不远放着一个大鼎,里面火焰燃烧,不断有黄色的纸被修士放进去。
“这是凡界的祭祀之礼。”
周眦跟面露疑惑的冷双易和解春秋二人介绍,“这白色圆纸片和那整沓的黄纸,都是纸钱,据说逝者可以使用。”
冷双易猛然回忆起初到外界,自己遇见的第一人,也就是姑姑,好像就是在给去世的丈夫烧纸钱。
当时自己还想着有空给湖伯、师父、森叔和其他亲人烧一些呢,一直没机会。
“我也要烧。”冷双易看着大鼎,脸色忧伤。
周眦转头找找,看到一个修士拿着个储物袋,不断往外面掏黄纸给别人,期间收了灵石塞怀里。
他眼睛一亮,“那人肯定是卖的。”
冷双易买了全部的黄纸,自己一人霸占了一个大鼎,一摞一摞地烧黄纸。
火势越来越大,熊熊火苗冒出大鼎,惹得旁人不断看向这里。
周眦看看四周,凑近冷双易,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小易,给每个人烧五沓十沓就可以了。十七金兵,大约三四十人。”
“我知道。”冷双易抹抹脸上的眼泪,眼睛已经红肿,继续烧,“不只金兵队,还有我的数百个亲人。”
闻言,周眦和解春秋心情瞬间低落,对视一眼,点点头。
哪个人,没有痛苦的回忆呢?
两人也买了黄纸过来,慢慢地烧。
冷双易想着罪人堡的大战,围猎狐妖的大战,眼泪不断流。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能够保护所有人就好了。
湖伯,师父,森叔,白老,宏老……姑姑,水儿,十七金兵……
大鼎的火苗窜上高空,黑色的纸屑顺着火气向上升腾,在空中不断飞扬,像极了自由自在的灵魂。
广场上许多人都看向这里,尤其是看向哭得满脸泪的冷双易时,各自遗憾的回忆慢慢响起。
一个女修哭出了声,像滴在油锅里的水花,立刻炸开了广场上众人的情绪,许多修士跟着痛哭。
“快,用落影阵记录下来,给仙君看一看。”
王洛鼎看着广场上痛哭的众人,不住点头。
宋无轩拿出阵盘,立刻对着周围开始落影。
祭台附近的人一愣,跟着大哭起来。
午时,突然有鼓声响起。
众人抬头,看到一个满身白色长布条的人走来,头上立着根高高长长围着白布的棍子。
布条拖地而行,棍子足有一米长。
“是祭家的人,凡界世代行祭祀之礼的世家,没想到祭家也有修士。”
“你说的什么话?祭家世代供养天地,修士比其他地方多很多呢。”
众人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满身白色长布条的人双手平举,放在前面,一手压着另一只手,徐徐走来。
“是四二二号。”
冷双易红着眼睛,看着那人。
解春秋点点头,“对,他叫祭鹰。”
高台上,金兵们都让出位置,祭鹰一步一步走向高台,伸手取下头顶的棍子,翩翩起舞。
众人围过来,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是祭舞,能让逝者安息。”
漫天的白纸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落在地上,祭鹰身上的白布条随着舞姿飞扬。
宋无轩拿着阵盘,记录着这里的一切。
突然,他在阵盘上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抬头看过去,正好跟冷双易对视,正欲细细分辨,台上的祭鹰以独特的腔调悠长地喊了一声:“祭——”
地上无数白纸钱无声飞起,挡住两人的视线。
一个时辰后,祭祀正式结束,宋无轩关闭阵盘,仔细看向人群,却再也找不到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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