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子夜,月隐星稀,南宫府前厅正是通火通明,主客尽欢。这是腊月初三,距离约定好的比武还有五天。部分与南宫家交好的朋友已经提前赶来,送上了不菲的贺礼,等着喝南宫家的订婚酒。西园里仍是一点孤灯,阑珊孤寂。南宫池雨如往常那般身着轻纱,倦容不改,躺在香榻上想着心事。吴楚无所适从的坐在一旁,时常把眼去瞧那腿,那肩,那骄人侧颜,内心里躁动不安,心猿意马。
“她从不留我过夜的,今晚会不会是,那一晚?”
他咽着口水:“吴楚啊吴楚,你千万要把持住。不可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啊。不能想,不能想,南无喝啰怛那,多啰夜耶……”他竟背起了大悲咒。
二更方过,只听小映上楼通报:“小姐,人都到齐了!”
南池雨点点头,换好衣衫,对吴楚道:“你随我下去。”
“这是要干什么?”
吴楚顺从的跟着两人下去,只下楼下西园里黑压压一片,满是人头。有四大剑部的总管执事,各大商行的掌柜当家,各门各派的英雄名士,艺妓名娼,人数众多,竟有百十来个。以吴楚的耳力,竟未听出来了这许多人,可见他们之中多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只是这许多人三更半夜的来这西园作什么?
南宫池雨手握卷轴,问小映道:“签过名的都到齐了吗?”
小映点头道:“除了省外的,其他人都到了!”
看得出来,这群人也是满腹疑虑的。只前南宫池雨和小映都是与他们单线联络,像今天这般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还是头一次。难不成……出大事了?
南宫池雨站在楼上,沉声道:“诸位有礼了!想必你们都知道,本姑娘即将出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召集所有人。我要宣布一件事,即日起你们与我的契约,就此终止!”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毁卷轴,岭南金鹰朱总管第一个笑出了声,其他人则是怒目而视,恨不能将他抽筋扒皮。诸人略有骚动,忽见一人仆地跪倒,拜道:“属下誓死追随小姐!”
其他人也哗啦啦跪倒一片:“属下誓死追随小姐,不敢有悔!”
“不必了!”
南宫池雨道:“这些年大家都辛苦了,凭心而论,我也没有亏待你们。我给大家都安排好了前程归宿,确保你们这辈子衣食无忧。你们若真的心存感激,就请答应本姑娘一件事!”
带头跪下的人泣声道:“一切听凭姑娘驱策,虽死无憾!”
南宫池雨道:“若有一天父亲派你们来杀我,望你们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网开一面!”
众人齐声道:“属下临愿只身赴死也不敢为难姑娘……”
看见众人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吴楚感动不己。既为这些人的忠义而叹服,又为南宫池雨的付出而泪眼婆娑。她也不知道经营了多少年才网罗了这么一批能人勇士,而今为了自己,竟甘心将他们解散。一个女孩子家,能成大事已然不易,她却放任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如此决心,世间男子亦是不能。唉,好像这阵子他像是女儿家一般老是在抹眼泪,让人见了好生害羞。
小映悄声对吴楚道:“你永远不知道,小姐为了你放弃了多少!”
自那一夜起,南宫家真的开始热闹起来,有的人忙前忙后,装饰府邸,准备婚事。有的人则阳奉阴违,背地里使坏拆台。外人只道是南世家管教无方,仆人散慢惯了,却不知这些人拆起台来比正经干事的还卖力,好像南宫家跟他们有深仇大恨似的。
南二小姐自此闭门谢客,连父亲兄长也不愿见。别人都道她是害羞,本来嘛,北世家退出,华思齐成为南宫家的姑爷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未来的夫君就住在府上,女儿家总该是要装一下的。只有小映知道,这些天小姐根本就不在府里。她跟情郎整日不眠不休的制定计划,商议线路,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一次瞒天过海的大逃亡。
这一日清晨,万事齐备,小映从外面回来,兴冲冲的道:“小姐,公子,有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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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思齐死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那倒不是!”
小映道:“城里新来了个大夫,据说她专治疑难杂症,医术通神,连震亨先生也甘拜下风呢,小姐何不带公子去看看?”
南宫池雨道:“楚楚,咱们去看不妨!兴许那人真的可以调理好你的身体!”
吴楚对此已不报什么期望,早起之后他心里就有着一种莫名的焦虑,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他推辞道:“不用了吧,我这伤不是一时半刻能医好的。等咱们逃出去了再慢慢养也不迟!”
小映凶道:“公子怎么不为小姐想想,就你这样子出去了岂不是小姐的拖累?这种神医可遇不可求,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经不住小映的软磨硬套,两人只得答应下来。那神医初到金陵,下榻在一家客栈里。吴楚去时,客栈外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人人都在称道他医术高明,才来几天已经治好了数十人的宿疾。神医在大堂里坐诊,她身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头戴黑蓬斗笠,全身上下被裹的严实。但是瞧她那修长的玉指,玲珑的身姿,不难猜知她是女儿身。
“您照这个方子抓两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十日之内,必能痊愈。”
一个老汉收了药方,感恩备至道:“谢谢神医,谢谢神医,您真是活神仙啊!”
“老伯不必客气!”
神医展开一张画像询道:“不知您可见过此人?“
画像上的人丰神俊秀,相貌堂堂,与吴楚颇有几分神似。老汉细瞅两眼,惊觉道:“这不就是站在门口那相公吗?”
神医蓦然回首,果真见吴楚愣愣的站在客栈门外,神情呆滞,眼神中饱含无名的愤怒,深沉的绝望,看向她时却又带着几分闪躲。她摘下斗笠,露出那张惊世绝鲜的面庞。不出吴楚所料,她果真是轩辕清莲。
候诊的有不少病人本己不耐,一睹真容后,竟有大半的人感觉神清气爽,一身的病不治而愈了。这女人的美貌堪称天下一等的良药。不似南宫池雨,清莲周身散发出一种成熟,温惠的迷人风韵,这不是聪明和颜色所能比拟的,而是一个人的先天气质与后天修养的结合,万中无一,不可比拟。
“相公,真的是你!”轩辕清莲朱唇微抖,良久才缓缓说道。
吴楚心中五味杂尘,颤声问道:“清莲,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轩辕清莲道:“你出去两年,迟迟未归。我带着孩子四处行医,借机打听你的消息。天可怜见,终于让我们娘俩寻到了你!”
吴楚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焦灼不安了,或许冥冥中早已有过这种不祥的预感。天下间医术能在张震亨之上的,除了轩辕家,还有有谁。轩辕清莲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莫非真是造物无情,以折磨苍生为乐?
“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池雨心中腾起一股子邪火,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抓狂,这般心慌,她抓着吴楚质问道:“这女人是谁,她和你什么关系,你说啊,你说啊!”
听到吵嚷声,一个四岁多的小孩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他不就是吴楚宠爱的宝儿吗?宝儿见了他,欢欢喜喜的张开双臂跑了过来:“爹爹,爹爹,宝儿好想您,抱抱,抱抱!”
吴楚方伸出手,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他看看南宫池雨,又看看轩辕清莲,分不清他亏欠哪一个更多,对哪一个更加愧疚。苍天啊,你为何为般戏弄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青龙会,雷剑宗,让我活活经受这折磨。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既抱怨父母严厉,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虽从未和轩辕清莲有夫妻之实,但他们毕竟有过名份。在大都那几年确实过得平淡,宁静,俨然是最普通,最和睦的一个小家庭。吴楚啊吴楚,既然有的家室,为何还不能管束自己的心。既然不能给她幸福,为什么还要轻易承诺,今天你所而临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怨。可怜的是清莲和池雨,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却让你这般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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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见吴楚不来抱,一瘪嘴大哭起来:“娘,爹爹不抱,爹爹不要宝宝了,呜哇哇……”
“你说话啊,你聋了吗,你哑了,你给我说话!”
南宫池雨气急败坏的摇晃吴楚:“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你要我怎么说?”
吴楚脑子混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消沉和不知所措。南池雨的咆哮声,宝儿的啼哭声,周遭看客的指指点点,千万种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像是快挤爆了自己的颅腔。
“你,这,这终归有个解释吧。”
南池雨放缓了语气,红红的眼睛望着吴楚,两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美玉般的脸蛋直淌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哭。吴楚也像是第一次认清南宫池雨般。原来这个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的神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她哭起来的时候仿佛天下所有的委屈都不过如此。两滴泪水“滴嗒”,“滴嗒”落在地上,先是融化了吴楚的心,更是落地成海,淹没了他的人。
“姑娘莫气,是,是奴不对!”
轩辕清莲迟疑着过来牵走宝儿,温声道:“宝儿乖,宝儿不哭,咱们认错了,他不是你爹爹!”
轩辕清莲总是这般贤德,谦恭,她温顺得让人心疼。吴楚忽然拦住她,直视南宫池雨道:“我解释了你也不会信。事实就是如此,她是我结发妻子,宝儿是我儿子。”
南池雨彻底失控,像是多年积攒的情绪一瞬爆发,歇斯底里道:“不,不是这样的,你没听见吗?她认错了,她说她认错了……”
说到后面,语声己转为紧崩欲散的哭腔。吴楚像是个绝情的人渣,面如死灰道:“我吴楚这辈子对不起姑娘,情愿一死谢罪!”
“我杀了你!”
南池雨呛然拔出短剑架在吴楚脖颈上。吴楚闭目待死,神情中竟还有几分解脱。轩辕清莲紧张的看着南宫池雨,小声求道:“姑娘恕罪,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你若要杀我相公,也连我一并杀了吧?”
宝儿挥动着小拳头,一下一下敲打着南宫池雨的膝盖:“打你,打你,坏女人,抢我爹爹,欺负我娘亲。”
吴楚忙把宝儿塞在身后,求道:“他小孩子不懂事,你杀了我,放了他们娘俩。”
南宫池雨哭过,吼过,像是泄了洪的堤坝般,重归于平静。再看吴楚,眼神里已带不起半点涟漪。她冷冷道:“你背叛自己的妻子,玩弄别人的感情,到现在你还误解我,哼,我是会对小孩子动手的女魔头吗?”
她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事般,若无其事的收回短剑,面无表情道:“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这种人自有天谴。吴楚,你就乖乖等着报应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吴楚感觉五脏如焚,心肝像是被人硬生生揪出去了一般。她愣愣的望着轩辕清莲和宝儿,蓦地跪倒在地:“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自今以后,我再无面目见你们!”
三日后,沉寂己久的南宫二小姐终于露面了,她当着南方各路英雄的面答应了华思齐的求婚。其日天降大雪,金陵城里银装素裹。举城百姓弹冠相贺,欢呼如潮。各家各户自发的放起爆竹,贴上新联,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大家都说这场大雪是老天爷的的贺礼,祝福这对金玉良缘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与此同时,城外万山也是白雪皑皑,一片清明世界。栖霞寺外正在做一场法事。年迈的老和尚给吴楚剃了发,拿着燃起的香,再次问道:“施主,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
两滴浊泪滴在雪上,一滴了尘缘,一滴断浮生。你有风冠霞被,我有百衲僧衣。你自和相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自有青灯古卷,了此残生。自此以后,山高水长,故人两想忘。有情人终成眷属,儿孙满堂,无情人粗衣淡食,孤山彷徨。唯愿佛前千遍颂,换得片刻安宁心。十方诸佛菩萨渡,销得一世无望情。
--------第三卷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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