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县与缑氏山并不算很近,虽然名字同源一脉,但最多也就称得上是遥遥相望而已。
大雪已经淹没了山峰,远远看过去,一道白,一道黄,像是披上了一层带水纹的纱衣。从这个方向看,缑氏山却好像比在山脚下时顺眼了许多。
到了缑氏县,跟着年轻人下了马车,徒步走进了县城。城中路上的积雪已经被踏平,有些地方格外光滑,街边的各种店铺也开了门。昨夜的大雪并没有影响缑氏县中人们的生活,整个县城就好像个手工商业区,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路过一家铁匠铺时,李继陡然注意到,那门面旁竟摆出一个写着“古来之神童李锅打造处”的牌子。
铁锅竟然发展的这么迅速,连雒阳城外都有铁匠铺打造铁锅了,这倒是出乎了李继的意料。看来刘备当时的提议还是有些可操作性的,不过就现在而言,在雒阳范围里已经晚了点了,倒也不至于耿耿于怀。
又走了一会,年轻人在一所门口挂着“苏氏造纸行”的大院前停下了脚步,院子并不小,一旁挨着一条已经冻结了的小溪,隔着院墙都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李继明白,这是腐烂纤维的味道,是造纸中的必要产物,但依旧被刺激的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打开院门后,臭味更浓了,李继不得已只好捂住了鼻子,直到被年轻人引着去了客堂,那股刺鼻的味道才又淡了几分。年轻人请李继入座后,便立马反身跑了出去。
“您就是蔡邕大人家的古来神童啊!幸会幸会!”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还没见,声音就先闯了进来。李继抬头一看,走进门的是个二十七八的精壮汉子,与跟在他身后带自己来的年轻人有八九分的相像,只是更为粗壮些。他也不在意李继的年纪,直接就行了一礼。
“家里小弟去到雒阳蔡议郎府上,本以为是去谈笔大生意的,没想到却是把神童引来了。正好,前些日子从县里铁铺打了一口李锅,不知神童能否赏脸入席?”
李继站起身后只是摆了摆手,看来这里管事的应该就是这位了,还挺会来事,指不定是不是刚才匆匆出去买了口锅回来呢。
“入席先不急。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苏名双,字又持。”
见李继不愿意入席,苏双以为这神童自鸣身份,不愿意跟他们这些商贾之人一起,但却也没有恼怒。最近从蔡府上流传出来发明李锅的神童应该就是他了,总是会听对街的老铁匠说起,耳朵都快起了茧子。更何况自己小弟急忙找到自己说,这小神童愿意资助自家的造纸行扩张,这也让他不得不特意放低了姿态。
“又持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弟这次前来不是为别的,就是看看您手下的造纸行的能力如何。待我看过了纸行是如何造纸,如果符合心意,小弟愿出资助纸行扩充规模。”
这句话说完,苏双脸色一沉。无论哪个行当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造纸行当然也不例外,李继这个要求很是让他为难的。
“小神童快言快语,倒也是直爽。只是这造纸行也是有规矩的,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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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愿答应,李继只是心里冷笑。自己确实是需要钱,但是更是需要找听话的人做事。他先是拒绝入席,驳了苏双的面子,然后又提出这个略显过分的要求,就是想看看这苏双的底线会在哪里,足不足以信任他继续管理造纸行。
站在后边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偷偷拉了自己大哥一下,苏双瞥了他一眼,然后向李继道了声歉。两人便一起走出了客堂,在拐角处私语起来。
“大哥,你应该答应这小子的。”
年轻人此时全然没有了刚才在蔡府上的憨厚,眼睛一转,看起来很是机灵。
他和苏双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他却是庶出。父亲在世时就一直很不喜欢他,认为他油嘴滑舌的不成大器。不过自从父亲过世后,苏双却一直对他信任有加,把造纸行很大一部分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他也很争气,大哥主内,他主外,本已略显落寞的家业被两兄弟捯饬的有声有色,反而渐渐回暖。直到现在,整个雒阳范围就只剩下苏氏这一家造纸行了。
“为什么?你也知道这小童可是被蔡邕都称为神童的,要是看过后记下,回头自己开一家造纸行可怎么办?咱们没能力与他竞争。”
苏双很是抗拒,苏家几代人都在努力经营着这个造纸行,到了现在,许多东西都成了不传之秘,随便让李继说去看就去看的实在让他很为难。
“神童又如何,他还真能如此神通广大?大哥你只需给他看就是了,不必给他做解释,就算将来他真的自己办了造纸行也需要懂行的人手。但是现在,一旦他对咱们家造纸行满意了,愿意提供本金,我们就可以随之扩张。哪怕只是凭着蔡邕的名头,咱们也可以越走越远。”
李继如果在这里,指定会对年轻人再高看两眼,这才是个纯粹的商人,风险大但收益高的机会无论怎样都是要搏一搏的。
苏双皱眉思考了一会,也只好点了点头。自己弟弟在经商方面确实比自己强,也极有手段,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外面抛头露面。于是也就妥协了,不再说什么,两人这才回到了客堂。
见李继已经百无聊赖的重新坐下,苏双朝李继抱歉的行了一礼。
“小神童,劳烦久等了。在下这就带你去看看我苏家的造纸行如何?看过之后,可万万要留下来入席啊。”
李继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刚才这两人一起出去,短短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让苏双改变了想法,看来这有点城府的年轻人也并不简单。于是也终于收起了故作倨傲的神色,起身回了一礼。
“又持大哥盛情难却,若是再拒绝,倒是显得小弟小家子气了。不知身后那位大哥叫做什么,这一路前来倒是忘了询问。”
“这是我本家弟弟,叫做苏群,今年就要及冠了。”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苏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家父几年便过世了,听说小神童住在雒阳的蔡府上,又曾在缑山书院进学,现在苏群刚刚年满二十,不知小神童能否为幼弟行及冠礼?”
李继想都没想,果断的拒绝,行及冠礼一般都是家里长辈或者老师这样的角色干的,自己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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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苏群无亲无故怎么能接这个茬。
“及冠之礼怎能让我来主持,如果只是给苏群大哥起个表字的话,小弟倒还是勉强可以。”
“那就多谢神童了。”苏双认真的感谢道。他当年及冠时,表字也是父亲去雒阳请人给取的,如今这个师从大儒卢植的神童愿意给幼弟取字,实在是再好不过。
“群者,辈也。从羊君声。苏群大哥,表字辈从如何?”李继略一沉思后,开口询问。
苏群当然听不懂的,他与苏双两人只是上过一段时间县里的私学,能识些字就算不错了。虽然这小神童此次前来是为了谈生意赚钱的,但既然人家很给面子,还帮自己取了表字,终究让苏群对蔡府上的伪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欠身行礼道谢。
“多谢小神童赐字了。”
看苏群满意,苏双便乐呵呵的领着李继去了后院的造纸场地,等完整转了一圈后,李继也思考了起来。这个造纸行倒很是符合李继的设想,正常造纸大体的四个步骤他也是看明白了:原料分离、打浆、抄造、干燥,所以一路上也没多少好问的,让苏双也不禁怀疑起这个小神童是不是真的只是打算来看一圈。
等到又回到客堂,李继终于开了口。
“敢问又持大哥,苏氏造纸行一直都是如此运作的?”
“不错!”苏双对自己造纸行的能力很是得意,自豪的挺了挺胸脯,“而且自从我父亲改进了篾席,现在每年造纸的产量比之前高了足有三成。”
“据我所知,造纸术是原龙亭侯蔡伦蔡敬仲数十年前改进的,再由和帝下令推广。不知苏家的造纸行可与蔡侯有关系?”
听了这话,苏双和苏群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对李继的见多识广感到吃惊,然后苏双便边回忆边开了口。
“苏氏祖上是中山人,祖父少年游历桂阳郡,与蔡侯相识,便一同来到了雒阳。后来蔡侯入宫,祖父在蔡侯帮助下开了这家造纸行,也曾被受皇恩。在蔡侯受辱去世后,苏家造纸行在那段时间里一蹶不振,幸好父亲一直坚持着,直到现在交到我们两兄弟手里才渐渐又有了起色。”
听到苏双自言祖上是中山人,李继一时有些哑然,想到了刘备就是受中山人苏双、苏世平的帮助才举兵抗黄巾的,莫不成是让自己遇上了?不过应该也不太可能,那两人史料上记载的是两个马贩子,可不是什么造纸的大商。
点头表示了解后,李继又接着说道:“小弟愿意资助造纸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造出能书写的纸张,看过造纸行是如何造纸后,小弟倒也有了些想法。为何不换些原料试试呢?需知当年蔡侯也是换了原料,才有之后的一步步变废为宝,如今你们仍在用苎麻、破布这样的原料,何不换成竹子、藤皮、稻杆这些试试?”
苏双先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对于造纸他自然是比李继门清熟路,只是摇了摇头。
“原料是当年蔡侯实验了多次后才确定了的,苏家几代人倒是从没往这上边考虑。既然小神童有要求,那藤皮倒是可以一试,可稻子在雒阳这里少有种植,竹子就更不行了,那么坚韧,根本就没有可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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