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二十二年(公元一四二四年),永乐皇帝亲率大军远征大漠,此次远征是永乐年间第五次征讨北元。
朱棣以帝王之尊,六十五岁高龄,蹈风沙,迈莽原,触白刃,冒流矢,亲临战阵,纵横沙场。明军战必胜,攻必克,奏凯连捷。鞑靼、瓦剌闻风而遁,边患一扫而空。
同年七月,大军班师,永乐大帝感染风寒。至榆木川,病势愈重。
朱棣自感天命已尽,遂安排身后事,为诏敕太子朱高炽即皇帝位,随即驾崩。
通观永乐大帝朱棣的一生,自靖难之役起,两伐安南,五征漠北,迁都北京,修《永乐大典》,创下西洋盛举,文治武功,建树良多。
皇太子朱高炽即位,改元洪熙。
虽然,这位洪熙皇帝身有残疾,但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博大胸怀。他重用贤能,革除弊政,平反冤狱,对贪官污吏更加深恶痛绝。
纵观永乐一朝,经常战争,工役频举,支出浩繁,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耗费的物力毕竟太多了。
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人注意到百姓的负担过于沉重了,于是建议薄负省役。
洪熙皇帝采纳了这些建议。
在如此明君贤臣的同心努力下,大明王朝国力日强,就此一举开创出了“仁宣盛世”的开端。
大明帝国政治昌明,国势日兴,百姓安居乐业,经济持续发展,整个国家充满了勃勃勃生机。而大明帝国的远邻日本国却在此时陷入了分裂混战的痛苦深渊。
日本各岛诸侯大名你征我伐,混战不休。大批的百姓们在战乱之中哀嚎着死去,他们的尸骨就像莽草一样胡乱地暴露在原野上。
屋衣岛,蛋丸之地,数十年来却有三位大名割据于此。
公元一四二四年一月刚刚开始,山本世家和岛田世家便秘密结盟,合力进攻田中山庄。
田中世家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十一日,山本世家主人山本正宏、岛田世家主人岛田三郎率领两家全部精锐强攻田中山庄。
田中山庄庄主田中义男带领家族武士拼死抵抗,再遭重创。
至此,假如没有奇迹发生,那么,田中世家的败亡已成定局。
当天晚上,田中义男亲手砍杀了妻子和两个女儿,随后组织仅存的三百余名武士突围。
他吩咐山庄总教习酒井武夫率领一百五十人,于三更整,从正北方向突围。
田中义男和儿子田中一郎带领余人向山庄东北方向突困。
田中家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田中世家能否延续下去,将由此战决定。
田中和酒井约定,脱困后于海滨红枫村渔港码头会齐,然后扬帆出海,暂时寻找一处海岛安身,徐图东山再起。
但二更天刚刚过半,却有手下人来报,酒井已经带人提前出发了。
田中喝令手下整顿队伍,即刻出发。
同时,田中义男在心中暗叹:“酒井真是位忠义之士呀!
他之所以提前发动,一定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以使我能够比较容易的脱围出困。
如果还有将来,那我一定要重重地谢他!”
随着田中义男的一声大喝:“出发!”
田中世家最后的突围开始了。
田中山庄正北方向,酒井武夫所部不计生死向前突进,斩杀岛田世家武士二百余人,最终全部战死。
山庄东北方向,田中义男一马当先,疯狂挥刀,家传武功斩波七式,“劈波式”、“斩浪式”、“凌云式”、“追月式”、“电闪式”、“雷鸣式”、“归一式”,式式相连。
名刀“斩波”化为一轮光影,刀光闪处,当者立斩。闪闪的刀光摧断的不是海波,而是敌人的生机与活力。
这似乎是垂死的疯狂!
在这一轮疯狂的突击中,老田中一连手刃了对方二十九人。田中一郎等人紧随其后,竟然一鼓作气便杀出了重围。虽然,田中义男的左臂中了一刀,但伤势并不重。
其实,田中义男等人所以轻易脱困,原因有二:第一,得益于酒井部死战,吸引住了岛田三郎的绝大部分精锐。
第二,山本正宏得知田中义男开始突围之后,按兵不动,并不立即北援。
山本更加乐于见到岛田与田中拼得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山本世家正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岛田三郎久战无援。
他明白过来之后,立刻撤走了田中庄园东北方向的守卫。
即便如此,岛田世家也已经实力大损,已无力再与山本家族争雄。
山本家族祖上是打渔的,代代相传,其后人都对做渔翁尤其情有独钟。
田中义男等人赶到红枫村码头时,天已经亮了。
村中有一家粮米店,由田中的族人经营。田中一郎指挥手下将店中粮米尽数装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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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义男则负手站在米店前望着远山出神。
去年秋天,田中义男曾经带着妻子和女儿们到红枫村游玩。
当时,田中义男同样负手站在这座米店门前,望着远山。
只不过,那时候,田中看到的是在火红的枫林中嬉戏游玩像临凡仙子一样的妻子和女儿们。
而今,他看到的只有在寒风之中战栗的树林和偶尔被冷风抛起来的几片败叶。
曾经的十里红叶,遍山霞光,如今,已经红消霞散。就像曾经风光无限的田中世家一样,如今,已经星散败亡。
田中义男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猛然间,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闪过:“她们真的必须要死吗?
我是不是错了?”
一个时辰之后,船已经装好,田中一郎来请父亲登船。
当所有的自信与疯狂都消失之后,田中义男感觉自己虚弱到了极点。
他拖着机械的步伐走向海船之时,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背后一郎讶异的目光。
田中一郎感觉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但是,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清。
怔了一下之后,一郎收回目光,又去邀请米店掌柜与自己同船出海。
米店掌柜的谢绝了田中一郎的邀请,自称打算到京都投亲。一郎随即送了他一笔银两,掌柜的谢了又谢,然后告辞离开。
田中世家的三艘海船也即刻扬帆驶离了港口。
船出港后,遵照田中义男的吩咐,转向绕过屋衣岛,向西南方向行进。
这是老田中为了迷惑追兵,故意欲南先北。
三条海船鼓起了风帆向前疾驰,田中义男则站在船头上望着大海发呆。
本来,田中义男以为在两大世家的全力夹击之下,田中世家的覆亡只是个早晚。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自己战死之后,贤妻爱女一定会落到仇人的手里,受尽痛苦凌辱而死。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们痛痛快快地死在自己的手中。
当时,田中义男唯一的想法就是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将唯一的儿子田中一郎送出去,为田中家族的将来留下一丝希望。
谁又能料到两大世家实际上却是貌合神离、各怀鬼胎!
在最后关头终于留给了田中义男一个机会。
早知道就这样顺利轻易地破围而出,田中义男完全可以将妻女们带出来一起逃走,何必亲手杀死她们?
隆冬时节阴冷咸湿的海风从背后吹来,老田中袍角衣袖狂飘,斑白长发乱舞,不时有飘舞的发梢扫过他的眼睛,终于,田中义男流下了眼泪。
泪水在他满是汗污血迹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泪痕。
田中义男悔恨交加!
现在,他疯狂发胀的头脑完全冷静清醒了,但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们却都已经变成了冤鬼!
田中义男觉得心里发冷,浑身打颤,他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心神一阵恍惚,差点儿一头就栽进了大海。
幸亏田中一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父亲,将他扶入船舱之中休息。
三天之后,田中义男等人已经远离了故土。
第四天午后,前方出现了一座岛屿。
老田中吩咐船队靠过去,随即带人上岛。
岛很小,岛上到处都是凸岩乱石,只有岩缝之中挣扎生长的几丛灌木还有一丝生气。
而且,岛上没有水源,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生存。
但暂时在岛上歇歇脚也不错。
于是,田中义男吩咐众人上岛休整。
众人用过晚饭,老田中勉强提起精神,清点了人数。
包括他本人在内,一共一百一十四人,这就是田中世家劫后仅存的力量了。
田中一男叹了口气。他明白,世家尊主的荣耀尊严豪气宏图奢侈富贵已经尽成昨日黄花——从此以后,他将带着这些人开始丧家犬一样的流浪生活。
当天晚上,众人在岛上露宿。
田中义男独自一人在一块巨岩之后和衣而卧。
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听着阵阵起伏的海涛声,他心中却想起妻子和女儿们的种种好处来。
“她们死得真寃!都是我被鬼迷了心窍!”老田中懊丧无比。
一直胡思乱想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连续的征战厮杀,奔波逃亡,已经使所有人筋疲力尽。现在,终于来到了比较安全的地方,戒惧之心一放下,便都支持不住了。
还没到半夜,就连守夜的田中一郎也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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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田中一郎第一个醒来,他唤起众武士,大家生火做饭,准备再次出发。
一郎又去拜见父亲,却见父亲蜷伏在巨石后面,已经高烧得满面通红、不省人事了。
田中一郎顿时慌了手脚!
他急忙唤来几个亲信武士帮忙,轻手轻脚地将父亲放平,解开他左臂上简单的包扎,一阵恶臭扑鼻而来——那道刀伤已经溃烂化脓了。
一郎马上动手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重新包扎。
过了好一会,田中义男才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一郎,勉强说道:“出发。”
便又昏死了过去。
一郎指挥手下将父亲抬上船,三条船再次扬起风帆,继续向未知的远方行进。
现在,田中一郎只能自己照顾父亲,其他的事情则安排了几个亲信武士负责照看。
一连数日,船队向西南方向疾进。
船舱之中的田中义男始终高烧不退,满嘴胡言乱语,说的都是从前惬意的生活以及贤妻娇女们的好处。
旁边的田中一郎欲哭无泪。
他如今刚满二十一岁。
近一个月来,却是祸患连连,家败人亡。此时竟然沦落得亡命海上,所有的这些灾祸都是他在梦里也想不到的。
田中一郎从小娇生惯养,衣食无忧,凡事都有父亲担着,哪里经历过这么多的苦难?
现在,在逃命的路上,唯一的亲人与依靠却病势越来越重,而船上又无医少药,一郎一筹莫展,急得直搓手,而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精心地照顾好父亲,心中暗暗祈祷上天,让父亲赶快好起来。
二十日清晨,田中一郎正坐在父亲床前的椅子上打盹,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武士们在外面大声的喊叫。
田中一郎以为又出现了什么变故,两个箭步便蹿到了船头上。
早有人上前指点给他看。
原来,船队正前方出现了一座岛屿。
虽然,此时正值隆冬时节,但远远望去,岛上一片葱绿,众武士因此而欢呼。
田中一郎指挥船队向海岛靠近。
近岸水浅,一郎等十余人涉水登岛。
来到岛上,只见绿草如茵,野花盛开,前方不远处还有一片树林。
一郎等人进入树林,林中的树木长得不算很高,但都特别粗壮繁茂。
各种海鸟在树上筑巢,鸟巢在枝叶之间若隐若现,好像树上结满了千奇百怪的果子。
入林前行百余步,就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蜿蜒向东流去。
田中一郎大喜,对亲随们说道:“好!有了这个水源,我们就可以在这里落脚了。”
他当即吩咐两个手下回船叫人,连带着把伐木工具都带过来。
田中一郎等人缘溪溯流而行。
地势越走越高。
大约走了有五里左右,众人走出了树林,站在了一座小山脚下。
眼前的小山有一百多丈高,半山腰处水雾蒸腾,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来,半山腰上有一眼天然的温泉。
泉水从石缝中流出,汇聚成溪,溪水顺山势而下,流经树林,最后汇入大海。
小岛的地下有火山,所以才有了温泉,所以岛上气候温暖,草木常绿。
田中一郎当即决定,就在山脚下依山傍溪修建房屋。
一会功夫,船上的武士们也都兴冲冲地赶来了。
众人伐木垒石,支柱上梁,忙到傍晚,草草搭起了几间草房。
一郎带人将父亲抬到岛上,安置在一间草房之中。
随后,他坐在旁边忧心地看着父亲。
田中义男脸色灰败,气息微弱,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当天晚上,将近半夜,田中义男忽然醒了过来,清醒无比。
他拉着儿子的手平静地说道:“一郎,我又梦见你妈妈和两个妹妹了,她们都说:‘不怪你。’
我很高兴。
我现在就要赶去和她们相会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你已经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如果可能,记得要重振田中家族昔日的荣光。”
田中义男言罢气绝。
田中一郎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短短的一个月之中,母亲、父亲、两个妹妹相继离他而去,累积多日的悲情怨苦一泻而出,最后竟然哭到了泪中带血。
众武士上前百般劝解,并拜祭老主人。
很久之后,田中一郎终于止住了悲声。
次日上午,武士们在树林中找到了一块空地,草草地安葬了田中义男。
从此刻开始,田中一郎正式成为田中世家新一代主人。
一郎整理父亲的遗物,收起祖传刀谱,握紧斩波名刀,正式掌管家族事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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