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太暗,不可能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金沥陀索性不去看,把纸团揣入怀中,加快脚步,急匆匆往家里赶。
回到家,金千峰见他面色苍白,神色焦灼,与往常完全不一样,不由心底一沉,知道出了大事,与寻常完全不一样的大事!正要开口问,金沥陀朝他使个眼色,带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里。
从怀里掏出纸团,紧张地喘着粗气,手抖抖地展开。
金千峰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变了脸色。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纸团,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展开,一行字迹映入眼帘:今晚子时末院中相见。
句末,画着一只飞鹰。
两人瞬间似遭雷击,脸色煞白,呼吸都颤巍巍,惊恐着双眼,对视着,不知所措。
仿佛魂飞魄散,成了塑像,站着一动不动。
许久,两人终于回过神,依然一声不吭,默默坐到桌前。
屋里死一般寂静。
金千峰苦笑一声,开口道:“终于来了,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准备好了!”金沥陀看向金千峰,目光里透着决绝,显然下定了某种决心。
金千峰会意,只觉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好,这样最好,我们兄弟俩一起!过了十七年快活日子,知足了!只是秀梅与婉萱——”
被戳到痛处,金沥陀的眼睛一酸,不觉转过脸,面露悲怆。
“各人各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不必强求……”金千峰嘴里喃喃,眼角湿润,再也说不下去。
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平复了心绪,打开门,与往常一样洗漱休息,没有丝毫异样。
到了子时末,整个世界仿佛都睡了,小镇上没有一点灯光,万籁俱静。
黑夜静地深沉。
金千峰与金沥陀站在院中,负手而立,似两根木桩一动不动。
没有月亮,夜空的繁星格外明晰,映得四处一片黑魆魆。
突然,一道黑影越过墙,轻飘飘落进来,落到两人面前,真如鬼魅一般。
两人瞧着,虽然早已准备好,浑身仍然一颤,对着黑影畏畏缩缩,恭声道:“大哥!”
黑影瞧着二人,冷哼一声,“十七年了,想不到你俩改名换姓,藏在这里苟且偷生!”
这声音,分明是冷冬岳!
原来冷冬岳悄悄跟踪金荷,找到了他俩入住的客栈,躲在暗处望见了金千峰。但玄清门三月份的招徒大考事务繁多,实在走不开,直到最近才脱身,立即赶到了金牛镇。
金千峰静下心神,开口道:“不是苟且偷生。我俩受到了圆智大师的点化,脱离了苦海,过了十七年快活日子,很知足。”
“圆智大师——”冷冬岳非常意外,“原来你俩遇到了这个什么圆智大师。”忽地冷哼一声,“一日为寇,终生是匪。就算放下了屠刀,也无法改变过去。我们三人,始终是黑龙州神鹰岭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三鹰,手上沾了无数人命。”
“这世上只有强者才能过得快活!”
金沥陀道:“我在这金牛镇救死扶伤,这些年来不知医治了多少人。给自己赎罪,给下一世积德,这种快意是你永远体会不到的。”
“下一世?”冷冬岳哈哈大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吗,要活在当下!什么下一世,想不到你俩变得如此酸腐,信这鬼话。”
“不说废话,一起上吧,若能胜了我,便可继续过这快活日子!”冷冬岳的脸上充满不屑。
金千峰与金沥陀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不用了,我们甘愿受死!”
冷冬岳微微一惊,想不到两人竟然毫不反抗。
“倒是有自知之明!”冷冬岳又冷哼一声。
“融神戒在哪?交出来,或许能饶了你们。”
金千峰不屑地轻笑一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然执着于那枚戒指,难怪无法脱离苦海。”
“你来到这里,肯定打听了一番,应该知道金荷在年前嫁给了一位来自京城的姚公子。”
冷冬岳点点头。
金千峰继续道:“融神戒,我们根本没把它看得多么金贵,金荷自小便一直戴着,成婚时送给了姚公子!”
冷冬岳惊得睁大眼,似乎不敢相信,紧紧盯着金千峰。
金千峰一身坦荡,眼神清澈。
瞧这神情,冷冬岳知道他没有说谎,顿时气急败坏,“你们俩真是十足的蠢货,什么行善积德,什么下一世,什么脱离苦海,竟会信这狗屁道理!”
越说越气,怒不可遏,双臂挽成一道虚影,快如闪电,狠狠击向二人胸口。
“啪!”
两人毫不躲闪,闷哼一声,被击飞一丈多远,重重摔倒。
“你俩当年偷了融神戒逃出来,结果却不把它当回事,还送了人,真是混账透顶!”
“这就叫大彻大悟、脱离苦海吗!”
“那个什么姚公子,住在京城何处?”冷冬岳恶狠狠问。
两人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金千峰道:“他说住在京城西南方的锦绣街。但现在看来,这十有八九是个假地址,甚至他说自己是京城人也是假的。”
冷冬岳微微一惊,忽地冷笑一声,“你嫁女儿怎么如此草率。也不能怪你,金荷压根不是你亲生的,她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死于你俩手中,不知会怎么想!”
这话戳到了两人内心的伤疤,两人愧疚万分,绷着脸默然不语。
“听闻姚公子外貌特别俊美,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他的左耳垂下是不是有颗绿豆大的黑痣?”冷冬岳问。
金千峰点点头。
冷冬岳霎时浑身一颤,惊得目瞪口呆。
真是尧一鸣!
昨日来到金牛镇,仔细打听了一番,觉得那位姚公子特别像尧一鸣。他在山里遇到了恶匪,被打成重伤,后被金荷所救,所以来娶金荷报恩。
定是当日尧一鸣被我打伤后,机缘巧合被金荷救了!
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凑巧的事。
融神戒竟然在尧一鸣手中!
冷冬岳无可奈何,深深叹口气。过了片刻,冷冷看向二人,“该来的终究回来,还有什么遗言?”
二人听到这话,毫不意外,金千峰立即道:“来到金牛镇安家后我娶了一位寡妇李秀梅,婉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小时候你经常抱的。她俩都被点了穴,正昏沉沉睡着,不可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关于以前的事,我们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她俩是无辜的,求你放过她们!”
金千峰恳求道。
金沥陀赶紧接着道:“我俩来到金牛镇便决定从新做人,与世无争,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对我们的过去,她俩真的一无所知,是无辜的!”
“无辜——”冷冬岳冷笑着,“我们三人的手上不知有多少冤魂,你们竟然说家人无辜,真是笑话!”
“大哥,你给自己积点德吧!”金千峰满脸哀求,“她俩真的对我们的一切一无所知,就是两个普通的村妇而已。你也有儿子,就当给他积德,放过这两人吧!”
冷冬岳满脸不屑,“只有强者才能活得好,别的都是废话!你俩若比我强,今日死的便是我。”
说着抬起胳膊,就要动手,金千峰赶紧道:“我们有十万两银子,给她俩赎命!”
“哦,十万两!”冷冬岳心头一动,内心的贪婪被深深激发,抬起的胳膊顿时垂下来。
十万两不是小数,就算在富豪之家,能一口气拿出十万两也不易。
金千峰显然非常熟悉冷冬岳的秉性,见实在无法通融,便用钱财来打动他。
“姚公子来提亲给的金银珠宝值五六万两,我们之前带来了五万两,加上这些年来存的,都给你!”
冷冬岳不以为意,“杀了你们,我在这院子里慢慢搜,总会找到。”
“没藏在院子里,藏在了别处,无人能找到。”金千峰眼巴巴看着他,“你就放过她们吧!”
冷冬岳沉哼一声,皱着眉,气冲冲道:“只能放过婉萱!”
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最大让步了。
两人无可奈何。金千峰想到李秀梅将死,顿时眼眶通红,心头涌出难言的悲楚。忍着泪水,喘着粗气,声音已经发颤,“你要用儿子立下毒誓,绝不伤害金荷与婉萱!”
金荷现在是玄清门的核心弟子,地位尊贵,想杀她风险极大。冷冬岳十有八九也在玄清门,而且金荷是自己仇人的孩子,他没必要加害她。
冷冬岳气得咬起牙,但十万两的诱惑太大,狠狠瞪着两人,“我用儿子的名义发誓,绝不伤害你两个女儿,否则我与儿子均遭天谴,天打雷劈!”
金千峰放下心,微微点头,“箱子埋在院子外东侧那棵最大的榆树下,挪去树根上压着的大石,往下挖一尺。”
金沥陀的眼中充满悲凉,仿佛在为自己的一生哀叹。“大哥,我们是结拜过的,我先走一步,别忘了刚才的毒誓!”
说完抬起右掌,运足真气,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拍下。
“嘭!”
金沥陀喷出一口血,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金千峰瞧着,面露怆然,深深吸口气,“这一日终于到了,但愿我们已经给自己赎了罪,不会下地狱!”
说完也对准心口击出一掌,气绝倒地。
冷冬岳检验了二人的尸体。未得到融神戒,依然余怒未消,皱着眉,去屋里杀了昏睡的李秀梅。
到院子外东侧寻到那棵大榆树,挖出两个小箱子。打开一瞧,里面都是金银珠宝,星光下闪着光辉,顿时喜上眉梢。
返回屋内,把昏睡的金婉萱拖到院子中央,把三人的尸体都搬到床上,点起一把火。
这才放下心。看着火越烧越旺,面露畅然的笑意,到树丛里抱起两只箱子,倏地飞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