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申时初,尧一鸣与周堂主便起身回去。
回到县城的客栈,尧一鸣心里五味杂陈,闷闷不乐坐在桌前,一声不吭。
周堂主知道他心内纠结,正色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要拿捏住轻重,不能陷进去,这就是一场戏而已,报了恩就结束!”
尧一鸣闷声点点头。
“你这样做已经对得起她了,算是给了她幸福。至于她以后的幸福——你给了那么多聘礼,那个男人应该不会亏待她。”
尧一鸣苦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一天天不知不觉过去,尧一鸣心头憋闷,又怕自己会情不自禁陷进去,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没有再去金牛镇。
姚公子向金荷提亲的事早已传遍十里八乡,成了热门事件,人人津津乐道,羡慕得眼睛火热。
戏班子每天都在唱,戏文场场不同,每天都有很多人从各处赶来看戏,镇上天天热闹不凡。
金千峰与李秀梅心中经常念叨:姚公子怎么不上门来看看,莫非还有别的要紧事?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又不便说破。
金荷见姚公子一直不来,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人前,总是装作非常快乐的模样,处处都是羡慕的目光、深深的祝福。到了夜深人静时,便一遍遍安慰自己:他已经报恩了,我与他终究是萍水相逢,我要知足!
终于到了娶亲的日子。
巳时末,金牛镇突然驶来了一辆辆大车,这些车每隔一段距离便停下,排成了长龙,足有九十九辆。
从每辆车上跳下来五六个人,从金家院门口开始,沿道路顺次站好,每个人间隔着五步。
都穿着统一的紫红长衫,从左肩至右前胯缝着一块红绸布,写着漂亮的大字:天作之合。
不一会,这五六百人一顺儿排开,煞有气势,一眼望不到头。
镇上的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顿时奔走相告,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瞧热闹,过节一般,个个被这场面震撼得睁大了眼。
尧一鸣与周堂主骑着马,身后八个人抬着轿子,最后面是鼓乐班子,一行人在乐声中徐徐前行。
到了金家院门前,金千峰早已带着家人在门口等候。见姚公子来了,立即点燃鞭炮。
几人见过礼,一起走进屋。
金家被装饰了一番,到处挂着红绸布扎的花球,门上贴着喜庆的对联,喜气洋洋。
金荷穿着红红的嫁衣,带着几分羞涩,比平常好看了些。脸上却透着几分凝重,仿佛笑不起来。
众人心里都在嘀咕:要嫁到京城了,当然舍不得家人。
吃了些点心,喝着茶,到了吉时,尧一鸣牵着金荷的手,与周堂主一起与金家人道别。
又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响完,鼓乐奏起。
院门口热闹非凡,站着一大片人。一个个都夸金荷命好,嫁给了京城的富豪之家,以后肯定有享不尽的福!
李秀梅与金婉萱舍不得金荷,三人拉着手,眼睛湿润,渐渐呜咽起来。
众人劝了劝,三人终于平复了情绪。金荷抹着泪水走进轿子里,尧一鸣与周堂主翻身上马。
再次道个别,一行人走上大路,渐渐走远。
金荷坐在轿子里,各种思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心里乱乱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没有丝毫的快乐,又想大哭一场。
尧一鸣骑在马上也一言不发,眼睛失神,仿佛在发呆。
没人说话,一行人闷声不响。
好一阵子,不知走了多远,金荷似乎闷得慌,揭开侧面的轿帘,看向尧一鸣。
路边仍站着那些人,统一着装,红绸布上写着:天作之合。
“你究竟雇了多少人?”金荷忍不住问。
尧一鸣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共五百三十九个,每隔五步站一人,绵延三四里。”
“我有的是银子。这么大的排场,如此风光,在金牛镇定是闻所未闻,你满意吧!”
“满意。”
他确实履行了承诺,办了一场如此隆重的婚礼,简直惊世骇俗,为我赚足了脸面。但这毕竟是一场戏,现在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他这样的富贵公子是不可能喜欢我的,永远不可能,他只是在报恩,仅此而已。
这仅是一场交易,快结束了。
金荷心头又涌出浓浓的悲凉伤感,泪水倏地涌上眼眶,眼前一片模糊。手一缩,放下轿帘。
尧一鸣见了,目光一沉,也不多言,心头笼上厚厚的阴云。
娶亲队伍继续闷声前行。
又行了一会,轿夫累了,停下来休息,尧一鸣便与金荷坐进马车里,周堂主驾着车,快速奔向远方。
“我在县城的客栈里定好了房间,先到县城住下来。”
金荷双目无神,像在发愣,僵板地点点头。
我俩紧挨着坐,他都不想过来牵我的手。唉,我不能喜欢他,必须放下他,必须尽快忘了他!金荷心里一遍遍念叨。
“这枚戒指是你娘亲家传的吗?”尧一鸣把手伸到她面前,摸着戒指问。
金家应该没人知道这是融神戒,否则不会让金荷天天戴着。
“估计不是。这只是普通的银戒指,不值钱。”金荷说着郑重看向尧一鸣,“但它一直在保佑我平安,你要珍惜它,它也会保佑你的!”
“放心吧!”尧一鸣笑了笑,“它一直在保佑我。”说着指向金荷戴的戒指,“这也是我娘亲的遗物,你也要珍惜。”
两人对视一眼,都会心地笑起来。
金荷的嘴角总算挤出点笑容,车内的沉闷仿佛淡了些。
融神戒的来历她肯定不知道,金家估计也没人知道。而且融神戒已经没了神力,现在只是一枚寻常的戒指,去追查它的来历意义不大,或许这就是十几年前金荷的娘亲在街边店里随意买来的。
尧一鸣开口道:“到了客栈,我会用凤尾黎玉草与别的药材一起煮了给你服下。”
“我还知道一种火系功法,叫融神诀,也传给你,应该也能驱除体内的寒毒。我们双管齐下,肯定有效!”
融神诀是上古绝学,不能随意外传。若让金荷全都学会,她实力太弱,被强者觊觎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尧一鸣决定只传给她前五式,能练出强大的火系真气祛除寒毒就行。
金荷脸上显出了神采,眼中透出几分信心,高兴地点点头。“不管有没有用,都衷心感谢你。”
“客气什么。”尧一鸣笑着道,“我们是好朋友。”
金荷也笑了笑,表情突然僵硬了些,嘴唇动了动,却无话。
这“朋友”二字,是她最讨厌听到的。
马车行到偏僻处,周堂主叫二人把一身的衣服都换了,换成寻常的衣服。以这身装扮进客栈实在惹人注目,不是好事。
又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县城的客栈里。
周堂主笑着对金荷道:“金姑娘,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你还是黄花大闺女,不能与少爷住在一个房间,我们不能对不起你!”
“我也觉得住在一起不合适。”金荷尴尬地笑了笑。
三人分两个房间入住。
进了屋,尧一鸣立即取出凤尾黎玉草等药材。
给金荷祛除寒毒也是头等大事。
凤尾黎玉草虽被称作草,却像一根硕大的人参,足有一尺长。这种灵草药性猛烈,每次煮熬切下半寸即可,够煮三次。
周堂主负责煮药,尧一鸣来到金荷房间,把融神诀传给她。
一连下来三日,金荷每天服药,依照融神诀的法门运行功法,却收效不明显。
周堂主的医术极高,每天给金荷把脉,能感受到她体内的寒毒在减弱。这说明融神诀与凤尾黎玉草双管齐下,确实能祛除寒毒。
但金荷才至凡灵境二层,体内的真气太弱,真气运转的速度也慢,照这样下去就算服完整棵凤尾黎玉草也未必能见大效果。
融神诀是上古时期的火系功法,威力不凡,是寒毒的克星。
凤尾黎玉草是世间罕见的灵药,药效猛烈。
问题肯定出在金荷身上!
她体内的真气太弱,融神诀的威力显不出来。
尧一鸣蹙眉思索,想到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就算可行,也将对我——
尧一鸣紧张得攥紧拳,心抖抖地,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深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绪,来到金荷房间。
“我有一个办法,能加快祛除你的寒毒,不知是否可行,要先验血。”
“验血?”金荷第一次听说这词,好奇地睁大眼。
尧一鸣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很简单。就是刺破我们的手指,滴几滴血到碗里。如果能相融,便说明我们的血相合。”
金荷听得一愣一愣地,开口道:“然后呢?”
“先验血吧,如果我们的血不合,就没有然后了。”尧一鸣说着,立即拿来一个碗放在桌上。
金荷见他神神秘秘的,干脆不再多问。两人洗干净手,在桌前站定,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紧张。
尧一鸣拿出匕首,朝金荷看一眼,立即刺破手指,把血滴进碗里。
金荷接过匕首,也刺破手指。
两人探着脑袋,四只眼睛紧紧盯着碗底。
血在碗底快速相融!
尧一鸣瞧着,生硬地笑了笑,却愣着不动,像在发呆。
金荷见他神色古怪,暗觉不妙,皱着眉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尧一鸣似乎没听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见他这副模样,金荷知道事情重大,不再追问。
屋内静悄悄。
好一阵子,尧一鸣好像回过了神,开口道:“我们的血相合了。我想把体内的真气传给你,提升你的境界,这样一来你运转融神诀——”
“不!”金荷惊得睁大眼,立即打断他。“这是什么旁门左道!你的真气给了我,你的境界会大降,不行!”
金荷虽然境界低,但习武常识还是懂的。
尧一鸣深深吸口气,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决定了!我的命是你给的,既然来报恩,便要报得彻底。寒毒是你这辈子永远的伤疤,我要治愈你!”
金荷第一次被他握着手,不由心跳得急,羞得脸一红。见他如此绝决,若真的能彻底祛除寒毒,脸上那块令人恶心的,如梦魇般的胎记也许会消失,不由心动。
但——
“不行!”金荷一把挣脱他的手,“我不能连累你!”
尧一鸣气得皱起眉,脸上显出几分怒意,“真气我可以再修炼回来,这对我没什么影响!就像银子一样,花了可以再赚回来。我都不觉得可惜,你心疼什么!”
这么讲也有道理。见他竟然动了怒,金荷顿时心疼,闷声点点头。
“这件事不能让周叔知晓。他在午睡,我把口诀传给你,过会便推功换血!”尧一鸣的脸上显出几分急切。
金荷依然点点头,心里黯然道:他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可惜不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