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抛下的光芒再一次点亮人间,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里又变得熙熙攘攘。一夜风流云散,仿佛彻夜刀声不过黄粱一梦,醒来张开眼所见人事依然如故。
宜春里的早市照常热闹,挑着担子老汉在老地方搁了担子,一筐小白菜,一筐油麦菜,都是带着泥的新鲜家伙。隔壁的老哥摊开粗布摊子,上面罗列着自家地里的红白萝卜、紫青茄子,四堆菜不多,日子好约摸或能赚个几十文钱。
“上好的青菜喽,上好青菜便宜呦。”“卖剪刀勒,卖剪刀儿。”“一斤草鱼二十文钱,不新鲜不要钱啦。”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激烈的交锋,哪一家也不肯落后。
“这芹菜怎么卖的?”卖菜的大婶闻声一看,是一位蓝衫的青年官人。官人双眼炯炯有神,脸如刀削,腰间一条宝蓝的绦带衔红缨坠线的玉佩,端得是一表的人才。
大婶约摸着估计是个不懂行不差钱的官人,便与他道:“这一堆呢一斤三文,那一堆四文钱,小伙子你看呀?”
那青年官人摇摇头去了,卖菜的大婶心里琢磨着,难道是个行家?嫌贵走了?却不知青年官人本就是起的早而已,原本无心要买什么。
这位青年官人唤作太史誉,字义元,乃是幽州人士,如见在北军六营中的长水校尉帐下担任长史。太史誉家门平平,在国朝诸多世家里算得上不入流,也无什么用得上的人脉,全凭着精通翰墨、弓马娴熟一路打拼到此,也是军中难得的青年俊彦。
昨夜里宿卫军各营骚然,身为军中长官太史誉也听到了风声,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司马家的江山也是越发的让人难以琢磨了。
一夜大梦沉眠,管他刀声何许,军马调度还不至于扰了太史誉的清梦。他睡个懒觉,一早就起来,走着走着就到了早市,于是就有了之前询问菜价的一幕。
太史誉负手在早市里漫步,边走边想着朝廷上的局势:辰时就该有结果了,最迟不过午时,也不知这司马家的江山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日头渐渐拔高,巳时过半数。京城里的各路衙门逐一升堂,兜售南北货物的大小商铺渐渐开张,宜春里早市自然也就开始散了,挑担子的汉子、收拾铺盖的婆娘纷纷吆喝着各奔东西。
太史誉还在行上漫步,只不过此时他会了一位友人,他的知交好友公孙策。
公孙策,字子平,是并州晋阳人,现如今在北军六营中的射声营任功曹一职。他身上穿一件黑衫箭袖,足下黑领皂靴,步伐沉稳,身形爽利。
太史誉边走边说:“这一次据说翊军营出兵了,翊军营参与兵变多半要点应龙的将。”
公孙策则摇头说:“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什么细节都没透露出来,言之过早。”
太史誉说:“以应龙的骁勇,齐王要是放着不用,那可真是埋没人才。”
公孙策说:“国朝的形势就是如此,选贤任能这种事情下辈子吧。”
太史誉大笑说:“所以说乱世出英雄嘛。”
公孙策也笑着说:“你这是盼着天下大乱呀。”
太史誉终止了话题对公孙策说道:“还要去营中点卯,就不多说了,午时大家聚一聚,到时候聊。”
公孙策点头说:“行,我路近,我去约应龙。”
清晨的阳光洒在紫禁城东北的建始殿,明黄的屋瓦、朱红的大柱、涂青的房梁都染的一派明媚。
建始殿者,建基业始于此也,初为曹操重建洛阳始建,故名之曰建始。宫胜一身甲胄守在殿门,他所统率的翊军营甲士环列护卫。
“刘功曹来了。”眼神好使的看见远处正走过来的功曹刘峰。
刘峰远远行来,先对着各人一一打着招呼,“嘿,小王啊,昨晚干的好!”,“小高,啥时候喝你喜酒?”,“李二,准备好升官吧。”,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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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军营的功曹从事一路走来,如数家珍的和营中军士打着招呼,这一份深入军中的功夫就是宫胜也深为忌惮,尽管他总当逃兵。
“刘功曹,”宫胜笑笑也和刘峰打个招呼。
刘峰一上来就拉住宫胜的双手说道:“应龙兄弟,你立了大功了!”
宫胜笑着说:“还不是王爷指挥有方,我就是一马前卒而已。”
“兄弟在此要先恭喜你升官啦”,刘峰定定的看着宫胜,然后他开口说:“上头让你去做弼马温。”
“弼马温?”宫胜有些疑惑的问,他心中质问着:让我去养马?开什么玩笑?
刘峰这位功曹接着说:“对,弼马温。典你出任弼马温,兵部已经移交了名册,太仆府已经归籍。”
宫胜沉默片刻问:“齐王意思是让我去当弼马温?”他心里咆哮:我这一夜奋战,你居然让我去当弼马温?
刘峰说:“不是齐王,齐王已经转任游击将军,现在新任翊军校尉是赵王麾下的右军司马都护莫原。”
刘峰话音落下之后,原本热闹的场面冷了下来,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宫胜语气还算平静的谓众人说:“看样子是真升官了,各位以后就是有缘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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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前,养心殿中。
天色方明,新一轮的交锋尚在孕育之中,云开日炯,宫墙下的草木翘首向着日出的方向。
养心殿介于太极殿和承明殿之间,在太极殿后身,格局不大,主要是皇帝用来等太极殿中的朝臣到齐前歇脚的,也因此形制布置的比较小一些。
此时在养心殿中当家的不是皇帝司马衷,而是赵王司马伦。周公惶恐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不过皇帝司马衷本人比较蠢,司马伦半点没有恭谦的必要。
司马伦高踞皇帝的御案上谓孙秀:“各军将校尽可能换上我们自己人。”
孙秀说:“王爷放心,各个营头都会安排信得过的人手把持。”
孙秀又掐着手指如数家珍般介绍了一遍预先的安排:“卫将军一职交给张林,右卫将军给司马雅,左卫将军索靖可以拉拢,前军将军闾和,左军将军蔡璜,右军将军士猗,后军将军许超,领军将军在梁王手中,中护军由臣下兼领,卫尉交给张衡,齐王司马冏升他游击将军,翊军校尉让莫原去接任,越骑校尉在司马威手里,再把羽林中郎将交给李严,五官中郎将给张泓,如此一来各军大半入我们手中,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司马伦按在金丝楠木云浪山涛图长案上倾听孙秀对于宿卫诸军的一一安排,深感孙秀办事得力,于是说:“俊忠你辛苦了。”
孙秀答道:“为王爷分忧是臣的份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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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前,建始殿西侧松峰殿内的暖心阁里,一对将校低声交谈。
新任翊军校尉莫原拉着翊军营功曹刘峰的手说:“老弟呀,我初来咋到,上下打点就都靠你了。”
此时齐王司马冏已经迁任游击将军,翊军校尉一职由原右军司马莫原接任。
功曹从事刘峰紧紧握住新任领导的双手说:“大人放心,在翊军营您就是天,我刘峰唯您马首是瞻。”
翊军校尉莫原听的大为受用:“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刘峰身体前倾,微微有些躬身,他说:“为大人分忧正是下官的本分。”
莫校尉笑着点头,用手捋了捋自家胡须问刘峰:“刘功曹,你看这翊军营里有什么人可用?王爷吩咐下来,最重要的是听话。”
刘峰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后说:“翊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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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王博最佳,宫胜最差。”
莫原奇道:“哦?我听说擒住贾南风的可是那宫胜,他不是立功了吗?”
“立功的人也是最不听话的人。”刘峰说这句话时,他的手腕压在桌沿,身体微微侧过,脸也斜过去,用一种当然这样的目光看着翊军校尉莫原。
莫原缓缓点头:“不错,可靠才是真的,本领并不重要。”然后又问刘峰:“可是有功不赏也难,怎么才能把这宫胜踢出去?”
刘峰笑了:“把他高升出去就行,为什么要踢呢?”
莫原问:“升?怎么升?”
刘峰继续笑,笑得极为得意,他伸出手比划着说:“弼马温,把宫胜升任弼马温!这位置乃是肥缺,看顾三家御马场,怎么也该算是升官了。”
翊军校尉莫原大笑道:“好,好办法,这样也不算亏待了功臣,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这么办,你去告诉他,让他去当弼马温!手续我这就走,有王爷授权,马上就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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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夜色尚深。
红墙下火光依稀的角落里,弥漫的阴影裹着交谈的人影,像是滚作了一团交织的乱麻。它时候潜伏不动,时而张牙舞爪,它是人们心中的黑暗。
所谓隔墙有耳不一定是需要听的清楚,守卫在建始殿外的将士看的清楚,左营旅尉王博走入了那红墙下的阴影里,他与来人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漆黑灯火下的王博脸上遮一层厚厚的阴影,阴影里的王博不见了敦厚,那影子里的脸只有歹毒和狠辣。
只听来人说:“你放心,宫胜的位置我想办法让你来坐。”
王博低声说:“属下有今天全凭大人栽培。”
那人又说:“难办的是我怕就怕万一宫胜没有提拔。”
王博说:“宫胜抓了贾南风,不会不提拔的。”
那人说:“未必,司马家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博说:“能挪走宫应龙那莽夫就好了。”
那人说:“确实要防他一手,一旦宫胜赖着不走怎么办。”
王博咧开嘴笑了,他说:“不如,峰哥您推荐让宫胜高升吧,升他个弼马温。”
原来与王博相会的人正是翊军营功曹刘峰。
刘峰低低的笑起来:“你小子真是个人才,这么损的注意也能想出来。”
王博也压低了笑声:“谁让宫胜挡了我的路,只好请他滚出翊军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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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胜看着功曹从事刘峰,突然问:“谁接我的位置?”
刘峰表情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他平静的回答宫胜说:“是王博,他接你。”
宫胜淡淡的说:“原来是这样。”
刘峰看着宫胜。一身漆黑甲胄的宫胜是极有威慑力的,至少在刘峰眼里宫胜是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所以他对宫胜说:“昨晚你和王博都立功,上面安排你们升迁,你升职后他正好接你。”
宫胜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他伸伸腰,吆喝一声“卷铺盖走了!”,然后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出了宫。
红墙之下谋去留,建始殿外埋旧恨,霸王难免邯郸步,英雄也学蛰龙伏。
注: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冗从仆射、五官中郎将等军职属光禄勋,但汉以来光禄勋渐渐失去诸军兵权。虎贲中郎将、虎贲左中郎将、虎贲右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羽林左中郎将、羽林右中郎将、五官中郎将各领宿卫军二千人,合计1万肆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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