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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别来山海

    “南星从未真正善过,但也并未真正恶到无可救药,或许当年人早已死在了当年,此身只合曝野原,豺狗分食作肉棺……他言此语,是若死无非如此。阎罗殿头失名姓,方是真意……只是做不到,若做得到,亲将己身挫骨扬灰,才算痛快!当年的我救不了他,后来诸事皆迟,一债一偿算是给予自己一点慰籍吧。”语声至此一顿,上官云雀将到喉头的血咽了下去。

    许南烛只是感叹造化弄人,难如梦,生死寄尘中。

    身材魁梧足有两米高的南星此时已经失去了神志,称的上是一件不错的杀人利器,阵阵如野兽低吼声从他嘴中传出,但面对眼前泣不成声的思巧,他竟弯腰将其托起放在自己肩头上。

    宽大手掌轻轻揉捏着脚踝,没有任何情感仿佛是本能趋势,那位武当山上经常脚痛的少女,每每都要吵嚷着让其按脚,尽管身已死,但仍旧记得。

    思巧忽然凄凉而笑,她抬手轻轻抚摸过南星的脸颊,温热的泪水滴落而下,痛心疾首不过如此,恨难平,情难消,仿佛是两个极端在心头作祟,搅的不得安宁。

    仇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非人子女。爱人,情深所致生死无悔,答案又在何处?

    一颗被爱填满的心却又被仇恨吞噬了一半,报仇雪恨本应是幸事,但为何她却开心不起来,是因为失去了一位愿意拿命保护自己的人嘛?

    思巧心里没有答案,只是觉得异常压抑难受,以往偷偷悄然泪下的伤心难过,南星总会出现在身侧给予安慰,只是这次脚痛再无南星为其按抚,也不会再听到那温柔安慰的话语,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破碎了。

    雪见草手中折扇微微合拢于掌心处,摇头叹息道:“无论是毒还是蛊尚且可顺平,唯独恨和爱却无医道可寻,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生约未至,死期赴往....即是挚爱,又何来逃之夭夭啊!”

    艾黎长老与茯苓相谈过后便是拉着雪见草一同离去,既尸蛊王炼成,那明日就要商讨如何彻底铲除蓝斯这一祸害,解救桃谷以及周遭被蛊虫控制的尸傀。

    众人心照不宣的散场离去,让思巧与南星能有独处诉说心肠,尽管知晓成为尸傀的南星已经没有了人类情感,但至少还算是个半个活人,此刻说再多安慰话语都是徒劳,倒不如让其自己想明白,解开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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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城门外,老僧盘膝而坐,闭目念诵经文超度亡魂。

    周围游荡的尸傀皆被一道金莲之光所笼罩其中,渐渐消散,淡红色雾气每消散一分,老僧面容变得就更加惨白。

    僧人引渡并未打扰,而是带着智皓静坐一旁。

    小智皓有些懵懂的看向老僧,似乎有些不解,只是瞧着自己师父神情庄重便也没有刻意询问而是乖巧的待在身畔。

    夕阳坠落西山,最后一缕阳光映照在老僧身上,琉璃之光璀璨夺目,一滴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如洪钟大吕的诵经声也戛然而止,他睁开双眸,看向面前二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来了,别再过来了。”

    引渡拦住欲要上前的小智皓,面露悲悯,叹息道:“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老僧将目光落在鬼灵精怪的小智皓身上,面露慈祥,道:“你就是小智皓,一眨眼长那么大了,你师父待你可好啊?”

    小智皓有些疑惑的看向老僧,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认得我。”

    老僧只是哈哈一笑并未回答,转而看向引渡,虚弱道:“此疫非疫...实则为蛊,此蛊宿于人身,人病,且人间相传,难以遏制,蛊毒可消啊,人心难测,以蛊为恶之人,总有各种缘由为祸世间,故不得不防....”

    引渡行了一个佛家礼节,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你把所有蛊都宿到自己体内,是为了寻求解决之法?”

    似乎察觉到老僧会死的小智皓竟小声哽咽的啜泣落泪,心里没来由的难过。

    老僧看向智皓,语气虚无,闭目垂声道:“好孩子,不哭...我有几件事要交代,我死后,不立碑,不立传,你们要继续此前诊籍药方的整理,天下医者皆可观之,若不幸再遇生灵涂炭,愿你们可以与天下医者相扶相互,同众灵共度劫波,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如麦秋色的阳光散落在老僧破旧衣袍上,一只麻雀落于其掌心叽叽喳喳,抬手任由麻雀飞向更远的高空,苦笑道:“无名无姓无牵无挂,无相无形亦无我,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引渡悲悯道:“我佛慈悲,愿师弟往生极乐,既见如来亦见真我。”

    无名老僧行万里路,见过山林之晨,冰雪如原,大海拍浪的潮汐翻涌,亦有野花不尽逢春的绽放,四季交替景色轮转,春风蛊然,夏风似火,秋风肃杀,北风哭嚎......见过各形各色的人,尝过苦涩野果,品过甘冽山泉。寻求自我,追求‘万物一体’之境,可在这之前老僧原本是一位医者,只因一颗善心换来恶果,自此懊恼悔恨化为心魔。

    为寻求解脱踏上苦行之路,寻求本心之中的净土,幽幽功果至,莲花宝座前,临危之际这位老僧寻回了那一颗医者仁心,挣脱了束缚半生的心境枷锁。

    老僧双手合十,仿佛在刹那间看到了莲花珠光的万丈,面带慈祥笑意,念了句:“月落沾衣檐上某,借剑挑花散枝头。经年未识血与恸,两忘生死寄尘中...阿弥陀佛!”

    引渡悄然泪下,心中不忍,嘴中朗诵着经文为其超脱。

    小智皓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不是滋味,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好人辛劳苦尽油灯枯,而那为非作歹的恶人却逍遥快活,不是应该好人长命百岁,恶人短寿多灾嘛?

    引渡遵循老僧遗嘱为其火化,骨灰埋藏在了一棵常青树下,并未立坟立碑。

    而于当年之事也随着一捧黄土永远埋在了地下,引渡摸着小智皓的头顶轻声道:“为师当年带回一女子,身怀六甲却命不久矣,为保腹中胎儿,不得不做那杀鸡取卵之事,虚云师弟本可救下那妇人,但心魔难消终究未曾出手,为师不忍便与监寺师弟为其续命三年,可终究没能挽回那妇人的性命,虚云师弟为此自责内疚,将那婴儿体内的煞毒转到自己身上,自此离开寺院踏上苦修之路。”

    小智皓眨着泪朦朦的眼睛,隐约觉察到师父口中所说的婴儿就是自己,轻声细语问道:“师父,那后来呢?”

    引渡长叹一声,缓缓道:“后来啊,那妇人自知命不久矣便离开了,虚云临走之前为孩子起名智皓,寓意聪慧但不自大,如皓月当空洁白自身.....小智皓啊,待你再长大些,每年清明时节,不要忘了来此祭拜!”

    小智皓懂事的点点头,跪地朝着虚云所埋之地叩拜。

    引渡并未阻拦而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徒儿能有如此慧根觉悟当世少有,若真心皈依佛门有望三禅悟尽,未来可期。可凡是讲究个缘法,能走多远,看透多少,皆有内心而感悟,强求不得。

    当年那妇人临行前跪地恳求引渡不可将身世告诉小智皓,怕仇家寻上门是为其一,害怕智皓陷入两难境地,为母复仇是为其二,真心希望这孩子远离仇恨的种子,平安长大,是为其三。

    引渡和方丈商讨过后应允了下来,并且向众人隐瞒了真相,现如今虚云已故,当世唯有方丈和引渡尚且知晓小智皓身世,但真的要隐瞒一辈子嘛,这是否对小智皓太过不公?

    想到此处,引渡长叹一声,拉起小智皓稚嫩的小手,呵呵笑道:“走吧,为师答应过你要见一见那北玄王,两日后,咱们就回去见你师娘,不再下山了。”

    小智皓很是痴迷北玄王鏖战雁门关的传闻故事,有一次下山听说书人讲述那北玄王一人一马呵退四十万大军,听的有些痴迷,便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见一见这位大英雄,瞧一瞧是何等风采,心中更是向往。

    得知师父与北玄王相识,整日缠着师父带自己去见一见,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啊。

    每每总会被引渡罚抄经文静心,小智皓自然不愿受罚因而嘴上不说但也没少暗示,引渡拗不过自己这位鬼灵精怪的顽徒,只能点头答应。

    小智皓任由师父牵着自己的手掌,半信半疑道:“师父,你该不会是想糊弄我吧?”

    引渡笑着摇头:“不糊弄,说带你见一见,那就一定是真滴。”

    小智皓提醒道:“师父,出家人说谎可是要堕畜生道的!”

    引渡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智皓的小光头,骂道:“臭小子,你当真以为师父说大话,没安好心,讨打!”

    小智皓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赶紧捂着光秃秃的小脑袋一个劲的往前跑。

    引渡揉了揉光秃秃的脑袋,不忘叮嘱道:“你个瓜皮娃,往哪跑呢,小心别摔着!”

    晚霞余晖下,一个并未拼尽全力去追,一个跑的飞快倒也偶尔放缓脚步的等待,一大一小的足迹被风沙渐渐掩盖,唯有那棵常青树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