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湘境混迹几日，北向川地而去。川境多以宜人适居为人所知，其财其贾却常隐于世。须知无财便无菜，财愈厚则菜愈丰。这川菜虽非新朝国菜，然于民间声望之盛却隐压诸菜半头。止是川菜虽以麻辣闻名，此实为家常或小吃之名，筵席之上反无甚重味。此来川地少不得大吃一番，唯不知汪伯作何安排。说来川省地广而人稠，昔年那红教圣国与米坚国一陆一海成夹击吾国之势，为应不测于川境之内大修大造，军匠、学府、谷仓、官衙等一应俱全，这川省便好似小神州一般。如今神州虽是北贵东富，然存国之基仍半于这死门之方。川地本广，境内又多山岭，行路颇多不便。二人索性慢下脚程，化作饕餮逢城食城遇镇吃镇。每日睁眼醒来，便是抄手、小面、油果下肚。至中午腹饥，甚么虎皮蛋、酸汤鱼、水煮肉、棒棒鸡、夫妻肺片又轮流上桌。傍晚回店歇脚，清茶泡饭配以泡菜佐餐，实在爽快。夜间若是嘴馋，上街寻些冰粉、凉糕，再裹一合兔丁吃下，酣睡之时亦展笑颜。汪伯本是跑商之人，这川地又是西南中枢，滞川期间不定遇见甚么熟人，若是如馀杭那般围桌大吃一番却是痛快。想到此，乃问之。汪伯微笑不答，止言到时便知。见如此情状，小子八成肯定饭局有戏。
数日之后，进了省会益都。不知怎地，这益都虽亦为大城，却少感逼人、拒人之气，人入城中便心宽性平。加之川音婉转俏皮，舟车劳顿随之减半。入川已值仲夏，口干舌燥欲寻茶馆，连过数家却不入。小子倒是蕴过味来，必是往熟人处去。拐弯抹角至一宅院前敲门，不多会儿主家开门迎客，与汪伯谈笑风生，如尚清镇时一般。此时小子倒真服了汪伯，怎地四方八荒皆有熟识之人。在宅院中安顿下来，饮水乘凉歇息腿脚，至傍晚随意吃些饭食，汪伯便叫上小子随主家出门。行至坊间一茶楼，抬首见题牌书不夜侯。伙计见有客来，门前相迎。主家低言几语，伙计便引三人寻得一桌落座，因尚有数人未到，故乃一大桌。问及欲饮何茶，主家询二人之意，汪伯言滇红即可。不多久见又来三人于桌前，主家与汪伯起身问候，小子知晓三人定是二位长辈好友，忙起身一一行礼。来往几句笑言，各人寻得椅子坐下。唤来伙计端上茶与零食，就着茶食闲聊起来。小子观那三人，当与主家及汪伯年纪相仿，不过一喜脸一忧脸一木脸。那喜脸长辈问道：“汪老哥此来又是做何大买卖？”汪伯微微一笑，答道：“卖烟卖酒。”言罢，自腰袋取出一条烟掷于桌中。喜脸长辈见着那烟便眼明一亮，笑言道：“满天星！好！好！好！”说来这满天星实为别名，本名乃仙鹤阁。楚境菖河之岸建有一楼名曰仙鹤阁，因往来文人墨客好到此题词赋诗而闻名，楚地佳烟便借楼扬名。此烟包纸上印五角星，星繁形微而间密，故有烟民戏称其为满天星。喜脸长辈拆包取烟，点燃之后自顾自吸上几口，夹烟靠椅笑赞道：“香清味淡，确是那般味道。”几吸入喉，所取之烟燃尽。正待再取，喜脸长辈忽地缩手，哈哈一笑，言道：“怎能只拿不捐哩！来，尝尝吾这木莲。”言罢，自怀中掏出一盒烟掷于桌上，烟盒上印木莲王三字。那木脸长辈却言道：“汝这木莲是真否？莫要掏假烟撑门面。”喜脸长辈笑言道：“信不得吾这人品，莫非还信不得吾这烟品？赶紧点上便是。”四位长辈各自取烟点吸，那木脸长辈言道：“香正味绵，当是正品。止是略带甘甜，不想汝男烟不买却买女烟，堂堂汉子竟好这女子味道。”其余几人吐烟对视，亦笑话之。喜脸长辈难塞其言，止得辩解道：“香气各异，何分男女？好抽便是。倒是汝带来甚么好烟，亮出来品上一品。”木脸长辈也不多言，掏出一盒烟掷于桌上，细观之乃琼池。汪伯掐灭手中半截，取来琼池。几吸入口，闭眼言道：“不错，不错。”主家亦取烟品尝，同称不错。品尝之后，主家掷出一盒，近观之乃华烟。喜脸长辈见着华烟，笑言道：“软包华烟！甚好！甚好！”抽出一支点上，余下揣入自家兜中。主家不语，又掷出一盒华烟，诸人观之皆笑。几吸之后，华烟亦没。小子心道：“常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怎知这烟亦是如此。盏茶工夫已燃烟四棵，且尚无止意。”喜脸长辈似想起甚么，向那忧脸长辈佯嗔道：“汝这老小子，今夜一言不发也就罢了，怎地还一烟不发？”那忧脸长辈略思片刻，言道：“今夜无烟可发，倒是有盒可观。”话了自怀中掏出一袋，于袋中倒出一黄赤旧盒，凑近细看上印大公鸡三字。这大公鸡早已停售数十年，漫说烟已难见，便是完好烟盒亦难寻得，不料这忧脸长辈却藏有一盒。木脸长辈轻取盒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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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之，良久方言道：“真货，难得。”闻听如此，汪伯笑言道：“老弟若言是真，那便是真。不想今夜出门倒是真见着宝哩！”其余诸人皆略有唏嘘，须知常见之物因少人稀之，反难存长久。
烟欢茶乐之时，总归少不得谈资。一番闲扯竟聊起对弈，几位长辈似皆好之。尤其那喜脸长辈，论及名局好手之时手舞足蹈而不亦乐乎。论及弈史，那傀国尚为桑扶之邦时，官贵便好供养弈棋高手。各路高手交相比之，终胜者常为旁人以圣称之，供养者亦觉荣之。弈棋虽源于神州，却发于邻邦，今之规则、定式诸般半起于桑扶。数十年前，傀国弈者横扫天下。神州弈者与其中手对局，受让二子尚难取胜，彼时真叫一个惨字。其后虽冒出二三好手刮起一阵旋风，却也止争得一时长短，傀国厚势仍是难撼。然世事难料，傀国棋运由盛转衰之际，神州棋势将起未起之时，南丽弈者却异军突起霸住弈坛。期间南丽出了一奇怪弈者，其人常不苟言笑，胜无喜而败无悲，面如雕石一般。此人棋风扎实严密，布局中盘虽无惊人之处，官子功夫却独步天下。旁人与其对弈，中盘厚势常于收官之时为其侵消殆尽而由胜转败，彼时天下弈者皆以胜其一局为傲。止是年岁长而精力衰，且后辈人才频出，终致其走下巅峰。其后，傀国仍无起色，南丽仍有亮眼，倒是神州涌出大批后辈高手，他国与神州对弈之时常有车轮疲战之感。如今天下高手半出神州，那喜脸长辈反有不满，言道：“今之小辈棋风太烈，年轻气盛而喜好斗力。不求绵长渗透，止喜砍杀屠戮。且好实不好势，开局未落三五子便点下三三，实是不美不美。可惜老夫年岁已长而精力大不如前，不然以吾这坐照之境定要教训一番小辈，好要其知晓何为对弈之妙。”此时，那忧脸长辈插话道：“那棋院之中十岁孩童汝尚且敌他不过，怎地吹起如此大牛来？”余人闻言皆笑之，那喜脸长辈面上挂不住，怨言道：“偏汝话多，怎不见汝多散烟来？”主家来打圆场，笑言道：“棋怕少壮，不敌十岁孩童乃常事。如今年轻才俊辈出，真乃弈坛盛况。”木脸长辈续言道：“神州、南丽、傀国各以柯氏、朴氏、井山氏领军，三秀棋风各异而各擅胜长。井山氏方正厚重，乃土形之棋，要在沉身。朴氏尖刺锐利，乃金形之棋，要在强刃。柯氏弯曲伸展，乃木形之棋，要在护根。昔年傀国怪才武宫氏挤角扩腹，乃火形之棋。至于以器纳谱，以机仿人而号大师者，避实盈缺，乃水形之棋。”汪伯端杯小饮，叹言道：“人言棋势如国运，虽有偏颇不及，却不乏道理。天下各国交伐之象与弈局多有相合之处。譬如那米坚国曾于南海搅乱闹事，露步步进逼之象。吾国退无可退乃全力迎击，来回几番交手之后，米坚无利可图止得退却，吾国却仰仗此名分，驱大军入南海而后实化域内之治。此正应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之说。”主家却言道：“如今吾国虽是一时占得上峰，仍需谨小慎微。国中却有人眼高于顶，整日叫嚷甚么吾国厉害，稍不如意便即喊打喊杀。连米坚这霸主之国亦难入眼，言语之间好似吾国与他国交伐必定无往不胜。朝官皆是腹黑高人，运筹帷幄且未卜先知，一盘大棋便可定天下大势。即便天下大势真如弈局一般，吾国虽势盛，然米坚势厚。势盛者当明先后，决取舍，点筋补漏，旁侵侧消。己势未厚便既打入，孤子无力。倘对手不应而反打则还须回补，如此反失了先手，岂不可惜？”言罢，摇首不语。喜脸长辈亦夹烟笑道：“打来打去皆是施技用巧，米坚于此道亦非庸手。然力壮方擅用巧，今时米坚颓暮，强行弄巧以挽失势，犹如脆踝驱舞，有伤足显窘之虞。说来老哥所言乃大棋党，与此对应者乃必输党。举凡吾国与别国交伐，但有妥协退让之意便言吾国必大输于天下。思其论据便知那必输党皆非蠢即坏。譬如前时羌独徒手越境阻吾边军修路，朝廷先劝后恫却未有大举用兵之象，那一班必输党便叫嚷朝廷胆小无能，丧权辱国之类。想那羌独既是徒手越境，吾军一顿拳脚将其赶出即可。须知自来兵者凶也，若无大利岂可轻举？彼时出兵东南，可逞霸权乎？可掠浮财乎？提兵远击而力难持久，兼别国设绊掣肘，独霸西南遥不可及。羌独国中除土地金银，并无吾国所需之物，且须先霸其国方可取用之。至于当据钱票之类，非操之吾手，开战前后便无利可套。如此这般，损耗国力却无利可图，出兵做甚？至于那区区薄面，堪值几钱？更有人心有凄焉，言必称神州于海外少人相助，须得让利他人以结欢心。所谓从强者众而助弱者寡，此本为世间常态。海外少人相从乃因神州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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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尔，愈让利则愈弱己，己愈弱则从者愈鲜。”闻听此言，众人一阵沉默，倒是那少言之忧脸长辈发声言道：“因眼馋那羌独国中商利，朝廷实是不愿与之交恶，更欲置大产于其国中，吾思之甚忧矣。置产于羌独，乃将己利捆与羌独，若然羌独坐大而势压周邻，击之则损前投之资，纵之则毁他邦之信，彼时该当如何？且那羌独性乖张而反复，亲之，近之，于己甚危。陷其贫而致其乱方为神州长久之利。”木面长辈颌首言道：“老弟所虑不无道理，然致羌独贫乱却是太过。神州西面邦国众多，然其中大国唯羌独不尊青教。以御青教而论，羌独乃西南屏障。倘其因贫乱而四分五裂，则青教必趁机做大，彼时西面尽皆青教疆域，于吾神州实乃祸患。昔年广君朝之时，西南萨珊国为青教之国所灭，其国王子往投神州，欲求得王师助其复国。若彼时发兵助其成事，则萨珊可西南抵御青教，那青教入神州之径便断十之四五。今时今日，若致羌独乱而使青教做大，则神州西南门户大开，乃重蹈广君朝之覆辙。故而吾思之，对羌独之策须细捏分寸，弱则扶之，强则抑之。”主家接言道：“老哥思虑周到，这青教之事确是不可大意。然非惟青教，那十字教廷与神州建交之事亦须谨慎再三。今国中十字教首皆由朝廷任免，若与那教廷建交，则其必索教首任免之权。倘朝廷交出任免大权，则时日一久国中信徒必为教廷马首是瞻。彼时若两方交恶，那教廷挑动神州信徒乱国，好似昔年天国之乱一般，则悔之晚矣。”小子亦插言道：“那十字教好献祭之举，神州之邻便有国首使人翻覆旅船致使数百孩童溺毙，以此献祭上神以避弹劾之危，每每想来真个骇人。”
瞧见众人愈聊愈忧，喜脸长辈言道：“今日聚会本当谈笑愉情，说这些不快之事作甚。来来来，聊些趣事解闷。”言罢，面向小子问道：“小伙子可有心上之人？眉清目秀必讨姑娘欢喜。”听得此问，汪伯哈哈大笑，小子挠头讪笑，言道：“前辈莫要取笑，这眉清目秀四字与晚辈何干？如今姑娘家挑郎君皆是一瞧颜二看钱老实巴交遭人嫌。晚辈这模样、身家、性情皆难入姑娘家俏眼，纵吾心上有人，人心上却无吾矣。”汪伯敲了敲小子脑壳，笑言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汝讨不得姑娘家欢心，皆因人呆胆怂，那首好人辞莫非还未明其意？”说来那好人辞乃昔日一姑娘家婉拒小子之时所赠，辞曰：
宽干挡风，厚枝遮雨。
心思心知，哥哥好人。
维其好人，不体心娇。
嗞嗞蝉鸣，盼和回音。
维其好人，不察心碎。
依依花容，期偎暖风。
花开花谢，不出三季。
木生木长，可至千旬。
此花既谢，此木犹在。
彼花旦开，此木移爱？
小子自恃专情之人，怎会做移情别恋之事？至于那诸般讨欢博爱之举，正人君子不屑为之。据此推断，小子认定此乃搪塞之语，心中愤懑好一阵子。知悉其中内情，几位长辈皆笑话小子，那喜脸长辈尤戏言道：“世间美貌非女子独有，男扮女妆亦有花容。且好女色为俗，好男颜为雅。若是情为女子所伤，何妨寻爱男子乎？”木脸长辈闻听，言道：“汝这老不正经，莫要胡言乱了后生心性。”汪伯亦笑骂其缺德，小子真是无言可对。话说自古以来，常有貌美男子着女装画女妆以愉他人。且因伸展而力韧，虽同舞一曲，相较女子却别有味道。现时川中便有如此男子，真名不露，人称小九。这小九虽是男儿身，身形样貌却颇似女儿家。若是身着女装而面涂女妆，倒真个是艳压群芳。更兼颇善舞蹈，扭肢摆臂之时常勾得一众男子面赤脖粗。其有诗为证：
娇身欢跃共心甜，粉腮微嘟惹人怜。
裙盘袖羽素无艳，俏花颜色三九变。
说来国中男子也确是可怜，手中少银而难买万金之房，无房则无女肯嫁。更兼国中舆论大造洋男之优，引得无数女子上赶倒贴，本分国男反被弃之如敝。家中无妻可宠，止得沉迷外色。长此以往，国男无后可传，国女尽怀洋胎，神州遍地杂种窝。种杂则代断，悠悠万年之夏将不存焉。也罢，便是真个文毁代断，依旧不过是东升西落，夕阳之下那瑰玉与劣石亦无甚区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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