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了下来。
刘宗敏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沙。
“伙计们!”他朝着四周喊了一句:“是好是坏,就看这一锤子了!”
他扭了扭脖颈,将手中最后一把黑豆塞进马嘴里,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黑暗的沙丘后面,便突然多出了一大片骑士来。
“刷”地一声,雪白的刀光闪耀成了一片星海,与穹隆上的星光遥遥相应。
他们一直藏在沙丘后面休息,听着沙丘的另外一边,两千步卒正与不计其数的清军纠缠,以必死之志,拖延了整整一个下午。
无论是豪格还是西库特都没有想到,他们固然不允许这一群莫名其妙的大顺散兵攻入他们的阵营,可大顺军同样也不允许他们发现沙丘后的秘密。
这一次,李自成将手底下所有的马匹都搜罗了起来,这才凑齐五千骑。
刘宗敏又从各营中选了四千人,两千步卒,两千精骑,都是精锐。
从固关到济南,夤夜疾行千里,直到今日中午才赶到。
而现在,终于到了该他们登场了!
刘宗敏双腿轻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喷了个响鼻,缓缓地走向沙丘顶上。
随着他的出现,几匹马也先后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红缨兜鍪,一身蓝袍飞舞如云起,大顺后营制将军,亳侯李过!
身量颀长,手中提着一柄雪亮龙泉剑,中营正威武将军,英侯张鼐!
国字脸,鱼鳞甲,将一杆长枪抗在肩头的左营制将军,磁侯刘芳亮!
粗砺矮墩,厚实如山,提着一头开山大刀,右营右果毅将军,光山伯刘体纯!
脸上一道新疤,一身戴孝披麻,前营右果毅将军田虎!
一身黑甲,手中提着乌黑重锏,左营副制将军,淮侯刘希尧!
也无须再多言语,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向沙丘下方杀了过去。
目标,正是中军帐下,那个有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平台!
沉默的骑队杀入敌营。
如汤沃雪!
如刀削泥!
……
黑夜,是强者的舞台,是弱者的噩梦。
就在济南城下,白天的时候还汹汹不可一世的清军,却在夜间陡然陷入了混乱之中。
右翼的突然空虚,导致需要调集新的兵力去补充。
前营需要休整,后营需要防备。
唯一还算太平的左翼,因为主将耿继茂负伤昏迷,只能按部就班地行事,不敢妄动。
豪格现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由谁,去将他的右翼给填补起来?
总不可能一直空着吧?
他将目光从帐中诸将的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这些人都像是害怕他的目光一样,赶紧低下了头。
他心中极度不快!
可是却又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
只得将问过的话,又再问一次。“谁能替我,去拔掉河滩上那颗钉子?”
没有人回答。
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发怒的时候,却听有人说:“以末将之见,不如移营……”
豪格霍然转身,双目血红,似欲噬人一般。但却压抑着声音,冷冷地问到:“都类,这话可是你说的吗?”
那将领被豪格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又一咬牙,说到:“阿山虽然败了,可他的武勇却是无可置疑的!兵法有云,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豪格一鞭便抽在了都类的头上!
“都类,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我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豪格怒到:“我女真无敌于天下,靠的是什么?难道靠的是汉人的兵法吗?”
他将帐中诸将一个个狠狠地瞪了过去,又说到:“如果有一天,我女真的猛士,不敢去直面敌人的刀枪,不敢与敌人最坚硬的地方来个迎头相撞,那我女真,就不再是战无不胜的了!”
“如果有一天,我女真的猛士,痴迷于汉人的奇技淫巧,只会以兵法来掩盖心中的怯懦,那我女真,就不配再拥有长生天下最丰美的珍宝!”
“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可以输,可以败,但不可以怕!”
豪格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完,便一掀帘帐,扶剑走了出去。竟是不再和诸将商议了。
“点兵!”他大吼着骑上自己的战马。
从现在开始,他不想做这个十万大军的统率了。
他想和从前一样,带着他的轻骑,纵横在广袤的大地上,穿行在藤萝遍布的林中,跳跃在乱石穿空的水畔……
只有当他挥起他手中的马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叶尔根觉罗-阿山没有做到的事情,我,爱新觉罗-豪格,将让你们看看,我女真之所以纵横天下,靠的是什么!”他大吼道。
女真满万则无敌!
要什么大军十万?剩余的九万全TM是会扯他后腿的废物!
随着他一声令下,中军纷纷燃起火把。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后营……后营的深水里,仿佛有一条大鱼正沉默着破浪而来。
那翻飞的刀光,正如同被鱼鳍破开的浪花!
“列阵!”他大吼了一声。“敌袭!”
他果断改变了进攻方向。
以他为锋矢,数不清的女真猛士集结在他的身后,准备与那一条奔过来的大鱼迎头相撞!
……
济南城上,郭升脱下盔甲,坐在城垛上,将半条腿耷拉在城外,晃晃悠悠。
白日里鏖战了一天,他砍坏了三柄钢刀,穿破了一身全甲,身上却是分毫未伤。
他拿着千里镜看着敌营,从左看到右,又从近看到远。
“王公公?”
“哎,在呢!”王承恩连忙回答到。他现在看郭升别提有多喜欢,也就是陛下就在不远处,不然他早将什么伯什么候的许诺泼水一般泼过去了。
“陛下……就在河滩那边,对吧?”
“是啊,就在那边!”王承恩笑着说到,还想再介绍点什么。
不过郭升却听不得了。
“既如此,”郭升深吸了一口气,说到:“那便让陛下看看,罪臣郭升,今夜必斩将夺旗!”
说罢一声大喝,招呼起城墙上几百个歇息好了的猛士,穿上白日里早已破烂的盔甲,抓着绳索跃下城墙。
就这样向着连营十里的中军,直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