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叶尔根觉罗-阿山亲眼看见了查塔是如何倒下的。
那一身鲜亮的白甲,被如同狂风吹飞的树叶一般,在空中翻腾反转,最后分作七八块,落在了那片河滩之上。
当那一个牛录,三百人的骑队全数倒下之后,阿山的耳中才听见‘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隔着七八里,夹杂在纷繁嘈杂的战场声音中,听得不甚真切。
可是,那声音就像是魔鬼的低语一样,在蛊惑他!怂恿他!
查塔,你这个懦夫!
明明都那么近了,只要再往前冲一步,你就能冲到那群流民的人堆里了啊!
塞赫的仇,你根本就不想报,对不对?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你是在嫉妒塞赫,对吗?
你一直在嫉妒塞赫,以为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对吗?
查塔!你可真该死!
该死!
叶尔根觉罗-阿山拔出了自己的马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他身后,一面绣着龙和云纹的白色旗帜也随即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将军!”传令兵大骇,急忙大叫了起来。
“滚!”阿山对着那传令兵大喝了一声。“你去告诉你家主子,等我报了此仇,再去向他请罪!”
“都统大人!”“叔父!”好几个满洲的将领都拥了过来,想要劝服他。
阿山拿着手中的刀背将他们一个一个打了回去。
“滚!”
他双腿轻踢马腹,身下的骏马开始小步地跑了起来。身后的戈什哈高擎着正白旗的旗帜,紧紧地追随在他的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人再敢反对了。
那位豪格派来的传令兵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打马回身,向着中军帐狂奔而去。
叶尔根觉罗-阿山貌似无意地回了一下头,看向了中军帐的方向。
那位肃亲王的战场,只在这济南城下。可是摄政王的战场,却在整个天下!
即便贵为先皇长子,又有正黄、镶黄、正蓝和镶蓝四旗的支持,连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这些大臣都站在了他这一边。可是那又怎样呢?
多尔衮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战场实在太大,豪格离他太远,多尔衮却离他太近了。
此次南征,临行之前,多尔衮问过阿山:“我拟将正白旗抬入上三旗,你以为如何?”
那时候,阿山就知道,自己作为正白旗固山额真,已经到了要与豪格做割裂的时候了!
爱新觉罗是一棵大树,可是现在这棵大树分叉了,叶尔根觉罗只有依附这棵大树上最强壮的那一根主干才能生存。
就在这一刻,塞赫死了,查塔也死了!
还有什么时机比这更完美呢?
叶尔根觉罗-阿山胯下的骏马一直在小跑,他当然并不会冲在最前面。他今年55岁,已经过了需要功勋和荣誉的时候了,他更需要的是在合适的时候,站在合适的位置上。
他将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挥。
身后的戈什哈也将正白旗的旗帜挥向他马刀所指的方向。
然后他便听见了身旁的马蹄声,如滚滚洪流般越过自己,向着前方扑了过去。
……
离着叶尔根觉罗-阿山五里远的地方,才是豪格的中军帐所在。
此时的豪格,年方36岁。
他站在一张由十六匹骏马牵引着的巨大平台上,眉头深锁,口干舌燥。
四面八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这都需要他在一瞬间做出判断,再将命令下达下去。
他也曾无数次率兵征战,从他十岁时便跟着他的父汗四方征战,北至北海(注:即今天的鄂霍次克海),南至兖州,东至朝鲜,西至大漠。
勇敢狠辣,斩获无数。
功勋卓著,人人称好。
父汗还在时,他就是全满族最靓的仔!
可是随着父汗去世,他便觉得自己的天空一下子便阴暗了起来。
此番南下济南,他乃是自己主动请缨而成。他巴不得离自己的那个叔父越远越好。
经过他自己多方谋划,率领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攻略山东。甚或可以继续南下,威凌徐淮。
建旷古绝今之功,掠前所未有之获!
到时候,携大胜之威北归,看多尔衮还能说些什么!看阿济格还能说些什么!
只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十万之军!
各种各样的信息像雪片一样飞来,令他目不暇接。
这可比以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大战要累得多了。
此战之后,自己说什么也不再带这么多兵了。人越多麻烦越多。
我大清勇士满万则不可敌,真不知道那剩下的九万是干嘛的!
眼前小小的一座济南城,明明城墙都已经破了,为何就是冲不进去?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麾下的猛士——他动了个小心思,派传令兵去邀请右翼的叶尔根觉罗一起来拔城!
拔城之功,不可谓不大。想来,阿山应该会感激自己吧?
传令兵派出去之后,又有其它的消息传来,什么南边的刘良佐不来啦,原本要起事响应的汉人还没出现,左翼的汉人军和蒙人军吵起来啦……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
直到传令兵来回报:“叶尔根觉罗-阿山向西移营,要先去扫灭河滩上的那一群流民!”
豪格才蓦然想起,自己去请了阿山一起来攻城。
可是此时,他看见自己的猛士已经往城墙上扑过去了!
他愣了一下,挥了挥手。“知道了!”
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要是阿山真的派人来了,发现自己并没有等他,而是先派勇士把城给拿下来了,阿山肯定会以为自己在耍他!
他也知道自己的右翼有那么一群流民的存在,不过他并不以为那会是什么问题。
叶尔根觉罗的麾下有四个牛录的满骑兵,还有四个牛录的蒙骑兵。岂会奈何不了区区一群流民?
此时的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阿山没有他的命令就移营,是在向某个远在北京的人暗示,叶尔根觉罗决定和自己割裂。
他战场在济南城下。
甚至就在这济南城下,方圆十里的战场上,他的目光连自己的后营都看不到。
在他后营的方向上,正有零零散散的骑兵从极远处奔过来,却并不靠近,只是聚在一起,远远地观望着。
也许是长途跋涉让他们太累了,有几个骑士竟然就在战场之外下了马,坐地休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