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自尽吧,别等外边的人发现。”
当姜佑说出这些话时,满院子的人都震惊无比,他们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最先动手,解救这一家老小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内卫司的一干人等原以为姜佑是因为看不惯金陵守备军在扬州的恶行,方才怒而杀人,准备救下老者一干人等,可如今老者一家人暂且保下性命,姜佑却让他们自尽?
这怎能不让他们震惊!
可震惊过后,便是,是……落寞!
是啊,让他们自尽是他们一家人最好的出路!
院子里突然死了一大批金陵守备,若是其他金陵守备进来看,定会火冒三丈。
等待老者一家人的还是死,比自尽的死法要残忍千百倍!
老者一家人目瞪口呆,他们以为自己得救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看着手拿漆黑长刀,刀尖还在往下淌血的青年男子,他为什么救下我们,又让我们去死?
老者最先反应过来,他苍老的面容突然露出一抹苦笑,他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两步……
他捡起掉落在院子里的一把刀,众人看见老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老者头望明月,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他环视满院子的人,家人,恩人,金陵畜生……
老者突然仰天笑了出来,笑声凄惨,笑声沙哑。
他盯着姜佑,一双浑浊的双眼流露出无尽的感激,他两瓣发紫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苍老道:“恩公,可否告知小老儿您的名姓,好让小老儿一家人在九泉之下,为恩公祈福。”
“爹!”
几个老者的儿子流出眼泪,两步踉跄地跪在老者面前。
几个被金陵守备凌辱未成的儿媳,纷纷缩在墙角,眼中有泪,她们互相依偎在一起,盯着被她们一时视为闷老头的公公。
公公不常领事,年龄大了些后,便每日在院子里钓鱼赏花,也少出门与人交流,他就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啊。
“我姜氏满门,一直是良善人家,我们不能连累恩公。”
老者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希望他们也像自己一样也捡起刀,逃是逃不出去了,与其躲在院子里守着几个金陵守备的尸体,度过最后一段时光,不如痛痛快快地去九泉之下,一家人还能一起上路,至少路上有个伴!
姜氏?
他们也姓姜?
姜佑动容,迈开自己的步子。
他某一刻开始动摇起来,可理智最终战胜他想凭借一己之力救下这一户姓“姜”人家的想法。
他还要带着范黎和范茗去金陵,去京城!
他还要保证自己的下属一个都不能少!
老者的几个儿子满脸泪水,他们爬到老者脚边,哭成一片,最终他们还是听从父亲直言,捡起脚边的刀。
“嫂子!”
远处墙角几个女人的一声叫喊,把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过去。
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人双手紧握刀,已经自己抹了脖子。
“春琴!”
一名中年男子连滚带爬地来到已经自刎的妻子身边,他抱着自己的妻子嚎啕大哭。
哭声惨绝……他伸手替自己妻子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他替自己的妻子擦干脸上的泪水,他替自己的妻子把碎发拨到耳后……
再深深地望了一眼后。
举刀,自刎!
“大哥!”
……
片刻之后,一家人唯余老者一人还站着!
他就这么孤零零的站着!
独望一轮苍月!
他身形佝偻,单薄……
一家人,就剩下他一个了!
他最后再问了一遍姜佑的名字:“恩公,可否告知小老儿您的名姓,好让小老儿一家人在九泉之下,为你祈福,为你求得长命百岁!”
姜佑深吸一口气,握住唐横的手都在颤抖,他嘴皮子颤抖道:“姜佑,姜伯御!”
“也姓姜啊……”
老者开心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环视一圈自己足下的人,对世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举刀自刎!
鲜血洒出!
划破长空!
……
……
清晨,天色破晓。
东方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扬州城大火不灭!
几人混在回去的大军中,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扬州城!
大军两侧持刀枪前进,中间便是一晚上抓到的扬州青壮年,他们被捆住双手,被看管在中间,目标是金陵!
指挥这次作战的金陵守备将领,在港口停靠的大船上,看着这次令人满意的战役,笑的合不拢嘴!
“启程,返航!”
他伸手大喊一声,命令大船返航,他得提前回金陵请赏才行。
夹杂在队伍中间的姜佑一行人,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们密切注视四周动静,同时将自己的动作和行为表现得更像一个出师归来,押运俘虏回大本营的胜利者姿态。
扬州二十万百姓,在一夜之间被屠!
唯剩下几万没骨头的青壮年,他们会被押回金陵,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穿着厚厚的盔甲,盔甲上还有红色的鲜血往下流淌,姜佑握紧自己的唐横,跟随大部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就是这个小队的领导者,他有义务保下小队的命,甚至不惜亲自下令让已经解救下来的一家老小,眼睁睁的自刎在自己面前。
有人会问:带着他们一家老小一起走不行吗?
就算女人们无法伪装成金陵守备的样子,但那户“姜”姓人家的男子,他们可以呀。
他们可以像自己几人一样,扒下几套金陵守备的盔甲,套在身上,然后一起跟随大军撤离!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
昨晚扬州那么乱,大火滔天,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们的。
就像现在,金陵守备完全把自己一伙人当作自家人!
姜佑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是他不能冒险。
万一在途中发生变故,那户姜姓人家会连累自己小队的。
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死在祖宅为好!
下辈子投胎做人,还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