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如今不在矿里做工,可有落脚之处,若无着落,不如到俺家凑合住两日再做道理。”沙三铁倒是有心之人,还惦记着焦挺的去处。
“倒也不必,俺想去郓城县走一遭,听说那里有一处古家庄,里头有一个古小官人,端得义气无比,人称玉面孟尝,俺且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得也能讨一份差事。”
焦挺也是河北人,年前随流民进入了山东,只不过他没去郓城,而是到了淄州,最后在金岭镇暂时落脚于吴家矿山。但他毕竟是江湖上的人,有一些道上朋友,渐渐便听到了玉面孟尝的名头,正好又遇上丁白眼这样恶毒的管事,他一身本事怎肯一辈子耗在矿坑里,所以攒了点路费便准备离去。
“那郓城县不就在济州府吗,俺这位客官也是济州府的人,那个甚么古小官人必定清楚,哥哥不妨打探明白再去不晚。”沙三铁突想起这几个客人来自济州,想必知道一二。
焦挺正待开口询问,却见汤隆等人一边大笑,不由纳闷。
“俺们只笑焦兄弟有眼不识泰山,面前这位便是郓城县的玉面孟尝,你却要赶去那郓城县。”汤隆指着古浩天笑着对焦挺说。
“当真便是玉面孟尝古小官人。”那焦挺却想天下那有恁凑巧的事,他看着古浩天似是不信。
“在下确是郓城古家庄的古浩天,这次前来原想买些生铁,只因未曾见过矿山,才让三铁兄弟带来看看,不想有幸遇到焦挺兄弟。”古浩天拱手说道。
“焦哥哥,这位小官人必是你说那玉面孟尝,昨日便取了三十两银子与俺哥哥治伤,甚么人还有这般义气。”沙三铁这时突然想到昨日这事,便在一边插话说道。
焦挺见古浩天自己认了,且沙三铁还说了其仗义之举,心里便相信了,只见他扑身便跪在古浩天面前,口里连声称罪,狠骂自己有眼无珠。古浩天急忙上前把其扶起,又介绍了身边诸人,众人便退出了棚户区,坐马车回到了镇上。
中午古浩天定了一桌酒席为焦挺接风,焦挺的归顺使其更深刻的意识到,这时代名气的重要性,如果算上时迁和段景住,焦挺已是第三个纳头便拜之人,他想这次回去必定要好好看书,秋闱无论如何也要取得那举人的身份,到时他便是文武双全的义气小官人,那宋江又拿什么与他相比。
且说沙三铁坐在席间,面对一桌好菜吃的反而没有早餐那般称心。他没想那姓古的年轻客官有恁大的名头,连自己十分崇拜的焦挺哥哥,见了他便立即拜倒在地,自己却无焦挺哥哥的本事,不知他肯不肯收留。
“三铁兄弟为何不吃,莫非这菜不如早上的馒头粟米。”古浩天与他开起了玩笑。
“小官人,俺若是到你庄里做事,可愿收留。”
自知道客官的身份后,沙三铁一路上想的便是此事,这会惴惴的问了出来。
“怎不收留,非但是你,矿工里头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愿去的我都收留,这般与你说吧,只要你招得一个青壮便与你五百文,能招得多少便看你的本事。”
“可是当真。”
沙三铁愣了一会才反映过来,在他看来这小官人便是在给他送银子。
“自然无假,要不先取五十两银子与你当作订金。”
“这倒不必。”沙三铁话一说完,菜也不吃起身就往外跑。然而大门刚出却又返身回来,又问:
“若是带有家眷可要,还有匠人收不收留。”
“一并收留,若是匠人则招一人给你一两。”古浩天正缺匠人呢,莫说一两,便是十两他也不会犹豫。
沙三铁听得准信,飞也似和跑了,匠人一个一两啊,他家就好几个,还有老爹一同出来的那些人……他现在急着回去与老爹商议。
“小官人恁缺人手吗?”
焦挺在边上也看的纳闷,在他看来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没饭吃的穷人,那有花钱雇人找的道理。
“倒真是缺人,我那儿有一处大庄园,来多少人也嫌不够啊。”
“这处矿山也有许多俺河北一同过来的老乡,俺倒不是贪那每人五百文的钱财,只是觉得他们在此处活的太苦了,想替他们谋个出路,小官人若愿意收留,俺去一说准成,只是有一个难处,他们中许多人与矿主都签了卖身的死契。”
年前河北也有许多流民流落到这一带,便被那些黑心的矿主乘人之危签了卖身契,焦挺一身本事又与他们是老乡,便常常替他们打抱不平,因此在这些人中很有威信。
“大约有多少人,都在那些矿上?”
“青壮五、六百人总是有的,加上家眷恐怕有近千人,各个矿上都有一些。”
“你且先与他们暗中联络,只说住房不花钱,青壮每月收入至少三两,妇孺老人只要肯干活都有收入,定了人数我们再议脱身的办法。”
焦挺听到青壮每月有三两收入,家眷还可挣钱,那每月不就有五两以上的收入吗,这对当下的矿工来说简直就是巨款,当下便别过古浩天与那沙三铁一样匆匆走了。
且说焦挺离开古浩天便往矿区的一处棚屋而去,那里住着一个要好兄弟,名叫做薛灿,年前在逃难山东的路上相识,也有一身本事,两人惺惺相惜便结下过命交情,后来又一块在吴家的矿山做工,因为两人都是机警之人,故此都不曾签下死契。这次他另谋出路,本也邀那薛灿一起出来,但他拖家带口担着一家生计,对这没有把握的事不敢冒险。焦挺本想待安稳下来之后,再接他一家过去,现在却凑巧遇上了小官人,正好一块离去。
且说焦挺兴冲冲的来到一处棚屋前,正待推门进去,却见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哭骂声,他听得清楚,登时怒起心头,一脚便踹了进去。却见丁白眼带着几个手下在对一个年青女子动手动脚。
“丁白眼你这泼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这等腌臜无耻之事,老爷岂饶得了你。”焦挺上前对着丁白眼就是一拳。
那丁白眼见焦挺进来心里已是惊慌,想着这粗汉怎地又拐回来了,这时脸上又吃了一拳,顿时隆起馒头似的一块,眼看一时讨不到好处便带着手下仓惶逃出。
焦挺本要追去,却听得身后的女子哭哭啼啼放心不下,只得罢了。
“二娘怎地一人在家,嫂嫂和小山呢?”
这女子名叫做薛二娘,却是薛灿的胞妹,往日与焦挺也是亲密,暗里两人也有一番意思。
“今日哥哥到矿里做工去了,嫂嫂与小山子去了镇里,谁料得丁白眼那厮突地进来,若非哥哥赶到,俺……”那二娘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
焦挺一个耿直的汉子,对着那啼哭的薛二娘一时手足无措,正好这时薛灿妻子回来,听了也是后怕不已。直到傍晚时分薛灿才收工归来,了解原委之后顿时脸色气的发青,但他不是冲动之人,况且还有一家子在这里,即便报仇,也必须有万全的打算。
“哥哥这地方却是不能再呆了,俺今日正好遇到了玉面孟尝古小官人,他那里庄园正缺人,哥哥一身本领到那处每月少说也可挣三、五两银子,且嫂嫂和妹子也有收入,何必在此受那鸟气,今日俺便是为此才赶回来的。”
“那甚么古小官人,你咋恁地巧就遇上了。”
薛灿有些疑惑,焦挺怎么上午刚去,下午就找着人了。
焦挺只得把双方见面经过再说了一遍,又说了古家庄园急须招人薪酬丰厚之事。
“若真有恁好的安心之处,何人不想去,此地却是真的不能再呆了,今晚你我分头找一下知心的兄弟探探底,明日便去与那古小官人见面,讨得脱身的主意。待到那时,那丁白眼,哼——”薛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嘿嘿,那畜生不须哥哥,俺自不会放过他。”焦挺也是愤怒异常。
当晚两人便分头去找相识的老乡好友打探,到近半夜才回来,各见面了六、七十人,却没有人不愿意走的,大伙所顾忌的都是那卖身契的问题。
“哥哥,你看看大伙在此地过的啥日子,小娘子连几尺遮体的粗布都没有,俺如今便赶到镇里找小官人,请他想想法子多带些兄弟出去。”一圈走下来焦挺的心更急了。
“夜深了,对付一晚明早再走不迟。”薛灿有些担心。
“这地头俺呆大半年了,谁能奈何得了俺,哥哥只管安心。”焦挺却不放在心上,转身便出门去了。
“哥哥且把这个带着路上吃。”此时那薛二娘追了出来,把一包东西塞在焦挺的手里。
未待回话,薛二娘已转身回屋去了。焦挺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方帕子,上头还绣着一对并蒂莲,他认的这是二娘平时心爱之物,里头包着两个杂面馍馍,还热乎着的。一时间焦挺心头热热的,他对自己说,到了小官人的庄园里,有了钱头件事便给二娘置办一身像样的穿着。
便在这幸福的憧憬中,不知走了多久,焦挺只觉得脚下被什么狠狠的绊了下,顿时向前倒下,随后背上一下压下了好多人,他明白遭暗算了,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毫无作用,只一会便被一众黑衣人给抬走了。
路面依旧回归了黑暗,不过却多了两朵白色的花儿,在路边的一条手帕上反射看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