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县,隶属于顺天府涿州。
植被荒凉,黄沙裸露。虽然称不上是不毛之地,却也是荒凉至极。
尤其是沿着卢沟河流域的两边田地,由于过度的伐木开地,稍有大风便是黄沙漫天,风沙打的人睁不开眼。
田地里,有着三三两两的百姓,将卢沟河的河水,往田地里面引流,只希望多浇点水,这沙地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固安县县衙,知县魏亮挽着袖子,和衙役们称重着今天朝廷发下来的农作物种子。
固安县太贫瘠了,打的粮食从来都不够吃,第二年种地的种子,都需要朝廷发放。而县衙下的各个村镇,数目却是不少。为了能够将这些种子真正的分到百姓手里,魏亮也是登记造册,按照人头给每个村镇发放,再由他们发到村民的手里。
每年的三月份,便是发放种子的时候。
可今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朝廷的粮食种子,迟到了半个多月,这要是逐一发放完毕,又得耽搁十多天。
农作物赶得就是开春播种,别看是迟到半个月,可到最后的粮食收成,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趁着雨小了一点,魏亮便招呼人手,开始分发种子。
这魏亮,今年也是四十出头了,朝中无人,一直在这固安县默默无闻的做着知县。
俸禄虽然不多,可养活一家人还是可以的。虽不能大鱼大肉,粗茶淡饭还是可以管饱的。
“魏大人,永清的种子称好了,下来该给曹村分发了。”两名衙役将几个粗布麻袋抬着放在一边,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道。
“好,我看看曹村应该分多少。”魏亮放下手中的大秤杆,转身走到房檐下的桌子旁边,将上面的账本拿了起来。
“曹村,人口五百一十四,耕地一百一十三亩,今年朝廷的种子发的不多,就给他们每亩地十斤的种子吧。一共一千一百三十斤,过秤。”魏亮说着,又重新走到了大秤跟前,等候着衙役从库房里将种子搬出。
不大功夫,两名衙役抬着一个布袋走了出来。吭哧吭哧的样子,这布袋里面应该有着百四五的种子。
往地上一放,一名衙役道:“大人,库房里的种子,就只有这一袋子了。”
“啊,没啦?曹村应该分一千多斤种子才对,这一袋子最多百十来斤,让他们回去怎么分?没有种子,今年又要将田地荒芜不成。”看着地上的布袋子,又看看那空落落的低矮仓库,魏亮心中很不得劲。
固安县原本就贫穷,靠着吃朝廷的救济过活。自己上任以来,本想着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带着固安的百姓,逐渐的摆脱贫困的帽子。
过不上多好的日子,做到家有余粮也是可以的。
可是,固安这贫瘠的沙土地,农作物本来产量就低。有些村民,不顾自己的劝说,直接将准备下地的粮食种子,煮到了锅里。
原来还是产量低,这下倒好,没有种子,田地荒芜,产量为零。
可即便如此,魏亮也是没有过多的惩罚那些村民。若不是饥饿难耐,谁会将种子煮了吃?
在田里刨食的人,能不知道种子的重要性?
就这样,固安县越来越贫穷,也因为没有政绩,魏亮一呆就是十几年。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到了今天这邋遢的中年人,知县的官衔从未改变。
“要不,我们再找李掌柜去‘借’点种子?”一名满脸胡茬子的衙役小声说道。
“还借,以前不知道借了多少次,县衙一次都没有偿还过,再去借,李掌柜恐怕不会给了。”摇摇头,魏亮一脸的无奈。
说实话,曹村若是没有种子下地,以后的日子自己睁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
可是,若是让自己再去借,这话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常言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自己一次都没还过,哪有脸再去和人家张口。
“可是,曹村若是没有种子下地,靠着树皮青草果腹,到年底,能够活下来二百人,都是好的了。”胡茬子衙役抬起袖子,抹了一下眼睛。
袖口处那破烂的样子,看在魏亮的眼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这么一个粗狂的汉子,说起年底曹村将会饿死的只剩下两百人,竟然忍不住的落泪,魏亮的鼻子也不由得一酸。
“唉,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再去借一次。我若是借回来了种子,你专门送到曹村去。今年,可一定要看着他们将种子种到地里,你再回来。”
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魏亮就要出门。
“大人,要不要属下拉着板车一起去?”胡茬子衙役大声问道。
若是能够借到种子,今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煮着吃了。想起曹村附近河沟里,都是在草丛里找野菜吃的人,衙役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们将种子送过去。
“拉着板车去,人家万一不借怎么办?”魏亮回头,瞪了衙役一眼。
刚欲离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匆匆走进了县衙自己那办公住宿集于一体的土房子。
给人张口,若是两手空空,也着实不好看。
可是,自己的俸禄,也是刚够一家人的粗茶淡饭而已,想要拿出个像样的礼物,还真没有。
翻箱倒柜的寻找一气,终于在门后的木箱子里找出了一个纸包裹。
这里面,是自己的兄弟,在杭州府护卫队做千户的兄弟魏起,去年托人捎来的一包茶叶。
这可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被自己的内人藏了起来,说是涿州的知州大人来固安巡查的时候,送给他。
一包茶叶,还不足以让知州大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可一点礼物都不给,知州大人一定会将固安的贫穷落后如实上报。
没有政绩,自己的升职就永远没有希望。
“你拿着茶叶干什么?那可是给知州大人巡查固安准备的。”内人走了进来,看见魏亮手中的包裹,就要抢夺。
魏亮急忙退后,将包裹藏在身后,讨好的说道:“这茶叶,反正是要送人,今个,我正好也是去送人。”
“送谁?除了知州大人,这茶叶谁都不能送。你一辈子清苦,家里连个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都买不起,这茶叶,我是想留着,让你送给知州大人。咱不想升官,只要少挨骂就行了。你把茶叶放下吧。”看着魏亮,内人似乎想起了知州大人那劈头盖脸的痛骂。
“知州大人若是要骂我,就让他骂去吧。今个这茶叶,我可是要拿去救命的。”看着内人,魏亮一本正经的说道。
“救命,救谁?”
“朝廷的种子,分到曹村的时候没有了。我打算将茶叶送给李掌柜,从他那再借点种子来。”魏亮道。
“你都和人家李掌柜借了多少次了,一次都没有还。人家是生意人,也要过活的。”
看着魏亮,内人小声说道。
“就是因为没有还,我心中惭愧,才想将茶叶送给他。再说了,曹村今年要是没有种子下地,年底还有没有人活着,都不一定。曹村的人若是都饿死了,我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魏亮道。
看着魏亮,内人憋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当了一辈子的知县,总是想着百姓。你看看,我们自己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么?”
说完,一转身,抽泣着跑了出去。
原本想着用这仅有的“贵重东西”给魏亮在知州大人跟前换一点“好感”,却不曾想被他拿去给曹村借粮食种子。
魏亮的内人,伤心至极。
魏亮则是拿着包裹,看了看,又看看那生气跑掉的内人,把心一横,走出大门,朝着李掌柜的商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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